我坐在沙發上聽爺爺講詩詞,茶幾上擺著我們剛下完的一盤棋。爺爺呵呵笑著夸我“小小年紀,棋藝竟這樣高明。后生可畏啊。”爺爺倚在沙發上贊嘆,滿臉欣慰。他慈祥地看著我問:“歸歸,這段時間課業如何啊?”爺爺說話總有些奇怪,帶著學究氣,就像魯迅先生筆下的壽鏡吾老先生的腔調,但爺爺可比壽老先生慈祥多了。除了那次對文姨板著臉,還沒有生過氣,反正沒對我生過氣。只是在談論學習的時候很嚴肅,甚至有些刻板。總囑咐我要好好學習,要上進,不要學時叔叔,中途改了學問。
“時叔叔現在很厲害啊。”我說。
“是嗎?”爺爺問我,不做評價。
爺爺慈祥,時叔叔在爺爺面前也偶有玩笑,卻總是規矩的,不如在只有我和徐阿姨時......自在。
“時叔叔那時不是很有骨氣嗎?”我問。
“是。但在不是那時候了。毛主席出來了。中國站起來了。所以你要專心學問,知道嗎?”爺爺囑咐我。
“嗯。”我點頭,全身都充滿了斗志。而后我心虛起來,我沒有專心學問,我連心思都不在學習上了。我......該怎么跟爺爺說呢?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但這樣我心里就悶悶的,不敢看爺爺的笑臉。
“吃飯了,爸,歸歸。”徐阿姨叫我。
“爸。”時叔叔就快我一步從廚房走了出來,伸手攙住爺爺胳膊。我只好跟著他們往餐桌走。
爺爺拄著拐杖對時叔叔擺手,輕聲說:“不,不用。”時叔叔看著爺爺顫顫地走,手一直伸著,始終不放心。爺爺很執拗,一定要自己走到餐桌前。
“歸歸。”徐阿姨給我夾菜,她高興得一直笑著,合不攏嘴。
“歸歸。”時叔叔也給我夾菜,看著我吃下去。
我心里的云彩都消散了,吃著徐阿姨夾給我的菜。我想了想,夾了一筷子菜給徐阿姨。徐阿姨看看我,又看看爺爺,最后看著時叔叔說:“歸歸長大了。我們歸歸長大了。”她眼里閃著淚花,拿起圍裙擦擦眼睛。
“阿姨。姨。”我叫徐阿姨,看著她擦眼淚,她嘴角仍掛著笑。
“憶南。”時叔叔叫徐阿姨。徐阿姨仍是止不住眼淚。
“看,還是做飯的人好啊,歸歸就知道給你夾菜。”時叔叔“失望”地嘆起氣來。
我急忙拿起筷子給時叔叔夾了一筷子菜。時叔叔看著我說:“我不說你就不給我夾唄。”
“不是。”我看著時叔叔笑著說。
“沒個正經。”爺爺板著臉說時叔叔。
時叔叔和我都瞬間止了笑聲,好好吃飯,不再說話。爺爺無形之間竟能有這種可怕的威嚴,讓我和時叔叔都止了說笑。就因爺爺這種威嚴,讓我以后見到比爺爺兇狠,甚至是刁鉆的人,也不感到害怕。因為那個于我而言真正威嚴的人,已經去世了。爺爺走后,這世上除了時叔叔還有誰能讓我從心底里害怕呢?或者說因為敬重,所以害怕呢?況且我更多的是害怕時叔叔失望。那么其他人對我失不失望,又有什么意義呢?
飯后我和爺爺繼續坐在沙發上下棋。爺爺的棋藝不如時叔叔,所以我不費什么力就贏了爺爺三盤。爺爺舉著棋子思量,下在哪里好呢?我看著思索的爺爺,臉上得意。我看著棋盤笑笑,一副大舉在握的樣子,竟頗有毛主席說的“指點江山”的意味。時叔叔從廚房出來,看看棋盤問:“誰是黑子?”
時叔叔看向我,他猜到了。
“我。”我笑著,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時叔叔點點我額頭:“你呀。”
爺爺落下一子,感嘆道:“人生如棋,落子難悔啊。”
“不是落子無悔嗎?”我問。這是時叔叔下棋時常說的一句話。尤其是一開始教我下棋時。時叔叔防止我悔棋,每次都要這么說。我從來沒悔過棋。輸了就是輸了,贏了就是贏了,一盤棋而已,有什么好悔的。我對時叔叔說出這個想法,他夸我通透。下棋就下棋,和通透有什么關系。而且我也不能悔棋,我怕時叔叔不再跟我下了。那時每天晚上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跟時叔叔下棋,可以說是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爺爺搖搖頭說:“不是無悔,而是難悔。要是能悔,有多少人愿意從頭再來。”
“啊?”我看著爺爺,我就不愿意從頭再來。那些人呢?愿意從頭再來。有誰不愿意快點長大呢。
“歸歸,該你了。”爺爺提醒我。
我執子就要落下去,這是時叔叔拿著報紙在爺爺身后沖我搖頭。我明白了時叔叔的意思,將棋子落到了別處。
“哈哈,歸歸,你輸了。”爺爺笑著從棋盤上拿走我的棋子。我看著棋盤上零零星星的黑子,無奈只能認輸。
“還是爺爺厲害。”我邊收棋子邊說。
“哈哈,你怎么落偏了?心不在焉?”爺爺老花鏡調到鼻梁下,露出他凹陷下去的眼睛,白白的頭發散在頭頂上。
“沒有。”我回答。
“你要是心不在焉,那爺爺可是勝之不武啊。”爺爺笑著說。
“沒有。”我搖頭。
“歸歸,這是你要的化學書。”徐阿姨在書架上找了半天,將一本化學書放在茶幾上。我看著茶幾上的化學書才想起來我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學化學了。我都忘了我對文姨說,讓她幫我和徐阿姨借一本化學書。這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歸歸。”徐阿姨叫我。
我拿著化學書發呆,只看著封面,沒有翻開。我沒有時間思考化學,我拿著化學書又看看徐阿姨,猶豫著要不要推辭。
“歸歸。”時叔叔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