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到院門口才發(fā)現文姨今天沒有來。院門口前空空的,除了文姨,沒有別人家屬來在這等過。父親在心里說:“正好”。
他自己慢慢走回家去,心里總不安寧。“幸好回來的是自己,要是別人······”,父親想想大漠里其他人,要是回來的是他們,今天這頓吵只會更激烈。在學術問題上,在研究問題上,這絕對是刻不容緩,不容輕視的。你可以質疑,但不能輕視,你可以探討,但不要自以為是去誤判。父親無力地攥攥拳頭,這聲吶喊發(fā)不出來。
文姨正在辦公桌前審稿件,她身上只穿著一件淡灰色洗得微白的毛衣。文姨腰佝僂著,右手握筆握得僵住,左手一直拿著稿子,稿子稍稍離開桌面。這樣方便隨時放下手中這篇稿子拿起下一篇。文姨心里很急,卻不能略過一個字。文姨想審得快一點,卻總也不能快速地放下一篇篇稿子。她雖然心急,卻又怕錯過好稿子。文姨讀著讀著就進去了,速度也就一直不快。天色有些暗,漸漸看不清稿子上字了。文姨從抽屜里拿出眼鏡戴上,低著頭繼續(xù)細細讀。文姨用筆在這篇稿子上勾勾畫畫,在心里贊道:“這幾句寫得很好。”
“小時,小時。”保安大叔在外面叫文姨。整座房子就只有文姨辦公室燈還亮著。齊大爺在外面看著,等了許久都不見小時出來,她屋里燈一直亮著。睡著了?齊大爺想想還是進來找文姨。
文姨聽到敲門聲看看窗外,天都這么黑了,文姨心一震,急忙整理好稿子,穿上衣服往外面跑。
“謝謝您!齊大爺。我忘了,我忘了。”文姨跑出幾步又跑回來,急急忙忙鎖上門才接著往外跑。文姨一路上都沒停,一直往家跑。文姨連路都沒有看,手扶著挎包肩帶,鞋子踏在路上脆脆噠噠。高跟鞋崴進路上一個小坑里,文姨拔出鞋子又繼續(xù)往回跑。等她實在跑不動了才站在路上喘氣,才在心里問自己“為什么這樣跑?怎么會這么急呢?”文姨不知道。她只是一看天黑了就著急起來,然后就一直跑,直到現在腿酸得抬不起來。
以前她是喜歡這樣的寂靜小路的,喜歡一個人走在這樣的小路上,心里就會流出一句句詩,慢慢吟著,慢慢想著。有月亮最好,可以借著月光走出很遠很遠,沒有月光也好,文姨那時就總能想起大漠千里,風雪肅殺。總能想起夜遁逃的單于,想起出塞的昭君。夜是詩人的夜,可現在,夜卻不是文姨的夜了。
文姨擦擦額頭上的汗,慢慢往家走,她心里什么也不想。
下個月就能拿到雙份工資了,文姨臉上現出笑意。只是沒想到橘子拉下這么多稿件,有的竟然還是一個月前的,一直沒有審。文姨接手后覺得驚訝。今天她從小李手中接過這摞厚厚稿件時,胳膊一下被壓得低下去,抱回辦公室后胳膊酸了好一會兒。文姨并不知道,其實沒有那么多稿件,黃橘審完的稿件,沒審的稿件都是分開放好的,小李特意打亂了交到文姨手上。她心里恨著,想到那份多出來的工資,就恨不得看著文姨抱著稿件往回走時栽一個大跟頭。
小李這天到家后心里老大不痛快,坐在床上對自己丈夫吼。
“沒本事,還要自己老婆出去掙錢。看看人家橘子,一結婚就做起了少奶奶,啥也不用干,你看看你,窩囊樣。”小李穿著睡裙坐在床上,看著在床下給自己倒水的丈夫一臉不順眼。怎么嫁給了這樣一個窩囊廢。
“你說話小心點,這是新社會,哪來的少奶奶。”齊思達小聲勸自己妻子,生怕別人聽見。這話可不能亂說。
“窩囊!”小李白他一眼,接過水沒好氣地喝了一口又塞給他。“那時文影真不是一個好東西,不定跟李主編有什么呢。那橘子的工作憑什么就給她?她能什么啊?還不是一樣寫詩審稿,憑什么她就領雙份工資。剛來不到三年,就把主編哄得團團轉,不是什么好東西。”她不吊嗓子,說得尖酸刻薄,嗓音也不細。這不是她上班時的樣子。她上班時總是吊著眼睛,時不時冷哼,做出一副清高、目下無塵的樣子。
“李翠華你積點口德,怎么這么說小時,小時那時憑她自己本事得來的。你怎么還......”齊思達實在忍不住了,和小李辯白兩句。
“喲,你在這抱上不平了,怎么了?李主編清白?做夢去吧,他不就是看上時文影長得好看了嗎。有什么,老娘還看不上呢。”小李說著拉開被子躺進被窩,一肚子氣。
“看不上你說什么呀。”齊思達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么?”小李突然竄起來,斜著眼睛瞪著齊思達,手抓在被子上,這樣子是要吃人。
齊思達看著她,半天沒說話。
“哼!”小李又風一樣地躺下,將被子掀了起來,呼呼地掀起幾陣風。
“你.......”齊思達在心里埋怨:“你有病吧。”他洗完兩人襪子轉身去了客廳,妻子不讓他上床。其實他也不想上床睡。就這樣湊合過吧,離婚也不能離,不想看就不看,不想聽就不聽。齊思達幾乎不理會李翠花的話,今天實在忍不住才說了兩句。他不想看她,她也看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