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當年的事,你也知道了,他是一個心懷祖國的人。”時文語緩緩地對羅歸說出這句話,伸手將棋子慢慢放回盒子里。
“嗯,我知道。”羅歸點頭。
他再一次想到羅石,擔當和責任,或許不是只一個準則,那他的出生,羅石的出生,又是什么?
羅歸終是沒問出自己的疑問,他看著時文語,緩緩嘆了口氣。
文語笑笑說:“你想不想面對,也得面對,你不走也會被時間托著往前走,只剩一堆黃土時,你還要在你父親墳前問他當年為什么要走嗎?”
“我......對不起。”羅歸回房間收拾東西,當晚就回家了。
他心里有很多話,就如那天晚上,他其實想對羅覺民說“我同學魚歸淵的母親是你同事,從歸淵那得知,她以前還頗看不起你呢,他母親還是你以前的同事呢”。羅歸在心里想過種種,他以為羅覺民只是沉悶,卻不想他是一個四面高高的墻,永遠也進不去。
他興致勃勃,他滿心緊張,他想與他說鄉間壩上的事,那興奮高亢的歌,未來的發展與計劃,他也想聽父親回憶年少。就像在鄉下那些日子,每個人都有不同尋常的過往,都足夠別人驚嘆,他的父親也一定有,可只有一句“半途而廢”,一切都堵了回來,羅歸心里竟起了憎恨,一涼到底,即便他現在冷靜下來,也再不想說了。
這些話只會永遠壓在他心底,因為當羅歸打開家門看到父親站在書架前找書,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羅歸終只是笑笑。
父親和他之間隔著一條河,嘩嘩作響,誰也聽不見對方的心聲,無法表達,也永不能相互理解。他們都是河兩邊的高地,彼此望著,誰也不屑。
“爸,我回來了。”
“哦,文影文影。”羅覺民急忙沖屋里喊,臉上皺紋跳了起來,他笑得有些咳嗦。
羅歸全身心地扎在電場里,改革機器,改進燃料損耗。
一次次火花冒起,罩著他滿是汗的額頭,手上都被燙出泡。
“不愧年輕。”陳廠長拍拍羅歸肩膀。
自廠子轉型以后,魚歸淵的母親就接了這個廠子,沒想到越做越好,幾次大膽的決定都讓廠子里盈利不少,也讓廠子里的工人對她刮目相看。
“這是你母親?”
廠長走了之后,羅歸吃驚地問魚歸淵。
這是他第一次見廠長,沒想到那個雷厲風行的女英雄,竟然不到他肩膀,只眼里的神采讓人不敢直視,明明步入中年,卻還是那般有神。
“嗯。”魚歸淵豎起大拇指說,“我媽在我家是這份兒的。”
“看出來了。”羅歸點點頭,忙碌的工作沖淡了他的一切想法,那份寄出的信還是遲遲沒有回音。
羅覺民的手總是哆嗦,右手食指指甲長了又脫,總是難以拿筆,那些年劃進土里的不僅僅是他的指甲,更是永遠也補不上的血肉。
羅覺民無法再做精密的研究,他一邊回憶整理記在腦子里的數據,一邊與石長青交接工作。
劉子銘小心求生一輩子,終于閑了下來。他抱著孫女大家小巷地走,一走一下午,臉上都是笑容。
“你......”羅覺民每每看見劉子銘,都想勸他幾句,希望他再工作幾年。
劉子銘知道羅覺民要說什么,一次次將話岔過去,逗著小孫女,讓小孫女叫羅覺民“爺爺”。
“爺爺。”小女孩兒軟軟的聲音,讓羅覺民也心生疲意,只能快步走開,看著要落山的夕陽,他的精神也漸漸落下。
廠子里漸漸穩定下來,我的心也就不安起來,在家里吃飯時也有些恍惚,我想著李薇,連她的樣子也想像不出來了,這么多年沒見,她不可能還是那個低著頭的女孩兒。
“歸歸,歸歸?”文姨叫我。
我猛然抬頭一看,才發現手里筷子在盤子里戳了又戳,菜湯溢了一桌子。
“你后悔了?”文姨有些擔心,北大清華都已經開學了,如果當初歸歸去考大學,現在也已經在某一個城市伸手夠天了。
“沒事兒,想工作上的事。”
“聽文語說你要考工程師證?”父親抬頭問我,額頭上刻著三道皺紋。
“嗯,已經考過了。”我心不在焉地回應。
“考過了?”文姨突然開心起來,笑看著我說,“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文姨這一句話說完,我和父親都愣愣地看著她。
“咋了?”文姨笑著問我們。
“謝謝媽。”我愣愣地對著文姨點點頭。
“我熏陶了你這么多年,怎么還是......不能......曹子建七步成詩,你念一首也好啊,有心事的時候,遇上什么重大場合,也好聊以抒懷。”文姨無奈地看著我。
“嗯,聊以抒懷,聊以抒懷。”
“說到考上,有一個返城學生也考上我們報社了,她特別有才華,文章細膩情感動人,只是可惜,沒資格考大學,個人資料審核了好幾遍沒過,才上我們報社來了。這真是個人才,讓我痛惜,惋惜啊。”文姨說著突然轉頭看我,“還是你以前同學呢,叫李薇,你還記得嗎?這么多年也沒聯系了吧?”
“李薇?!”我“嘭”地放下筷子,引得父親一驚,文姨也皺起眉來。
“你好好的,你這么毛毛躁躁,這多沒修養啊。”文姨不滿,指著我拍到桌子上的筷子數落。
“李薇,真的是李薇?她回來了?”我激動地問文姨,急切地站了起來,心情難以平復。
“嗯,應該是。”文姨見我這樣,倒有些不確定起來。
我往李薇家那邊走,街道改了又改,連方向都變了幾次,我對這個地方已經陌生,幾次迷路終于到了原來那棟樓下。
我環顧四周,那時我就站在那里,一次次等著樓上某一個窗戶打開。
我四處打量,正在我試探著往前走時,迎面過來一個年輕母親,她牽著一個小女孩兒。
她面上帶著微笑,就像現在六月的微熱的風,很暖很輕。
我看著她走過來,心里風箏線斷了。
李薇穿著一身暖色長裙,好像是棉布料的,披肩長發隨風輕輕飄著,她笑著向我走過來,她還沒看出我。
“羅歸?”李薇聲音帶著驚喜,看她樣子,果然沒想到是會在這見到我。
“你......好嗎?”我聲音輕得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請見。
“你呢?”她溫柔地同我說話。
眼前的李薇讓我找不到一絲以前的神采,她笑著說著,言談之間大方自信,全然變了一個人。
羅歸同李薇告別,心里一片白。他想說的話一句也沒說出來,連來的目的也忘了,剛才他和李薇隨意交談的幾句,轉身走時連內容也記不得了。
李薇牽起女兒的手快步轉身離去,朝著和羅歸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她捂著嘴,眼淚掉落。
羅歸只看見李薇嘴角上揚的微笑,卻沒看見她轉過街角后貼在墻壁上泣不成聲,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傷心難以自抑。
“媽媽,他是爸爸嗎?”小女孩兒天真地拉拉李薇衣服。
李薇只捂著嘴憋著哭,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