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了父親,顧晴川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徒步走了十多分鐘,來到長畚組的地方,在一幢一層高,沒有任何裝飾的火磚房門前。
院子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埋首剪線頭,看到從車上下來的顧晴川,抬起頭露出一張毫無生氣,滿臉皺紋的臉龐。
顧晴川長嘆一口氣,有些揪心。
這人叫王桂芝,顧晴川記得她年輕時是個大美人,遠近聞名,沒成想現在居然變成了這個模樣,才五十出頭,就像六七十歲的樣子。
“嬸,青山呢?”
顧晴川喊道,他口中的青山,全名叫做王青山,是他小時候最好的玩伴。
初中在鎮上讀書的時候看多了古惑仔系列,學著里面的樣子,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成了朋友。
在一次街頭械斗中,將一個人捅死,進去坐了六年,前些年才放了出來。
家里也是因為賠償的原因,原本殷實的家底被掏空,在建的火磚房也停了下來,回到赤貧的狀態。
三年前,王青山出來,也因為是勞改犯的身份,根本沒有哪個地方敢用他,只能回來跟著爸媽種地為生,到現在還沒娶親。
去年顧晴川休假回家的時候還見過他,只是那一次見面,昔日陽光帥氣的少年已經變成了沉默寡言的老農,他甚至還不想見顧晴川,遠遠的碰到也會拐彎躲著他,看的顧晴川很不好受。
那時,他自己也只是個普通的信用社員工,有心無力,也幫不了他。
這次不同了,顧晴川已經有了這個能力,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好兄弟王青山。
顧晴川來這里,就是邀請王青山幫自己做事的。不管怎么說,三十畝的西瓜地絕對不是自己一家人能看管的過來的了。
今天晚上,就要把西瓜地的地膜鋪下去,用石頭壓好,否則的話一晚上水分的蒸發,那剛堆好的一壟壟土地明早一整變成干硬的硬土;
明天一早,還要把自己今天用生長液浸泡好,已經開始發芽的西瓜籽種下去,顧晴川想想三十畝地都要靠人工種植就頭皮發麻,打定主意要多找人幫忙。
還有之后西瓜抽苗、施肥、除草,以及晚上守夜,都少不了人,爸媽要照看家里和那三畝西瓜地,光自己和顧佳煌,那是怎么都忙不過來的。
再找一個長工,很有必要。
其次呢,也是為了幫一幫昔日的好兄弟,幫自己做事,起碼比種田強。
就在顧晴川說話間,只見得一個渾身黝黑的漢子挑著糞桶出現,不過那人一看到顧晴川,就神情一愣,猛地轉身挑著擔子要走。
“青山,等我把話說完,我來是找你幫忙的!”顧晴川大喊道。
王青山聞言轉過頭看著顧晴川,眸子中寫滿了疑惑,他不清楚自己一個勞改犯,顧晴川一個省城的白領,兩人地位天差地別,自己有什么幫的上他的。
要幫忙,也是他幫自己才對。
他把自己封閉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顧晴川種西瓜的事情村里村外鬧得沸沸揚揚,他卻還不知道呢。
“青山,葫蘆谷那塊地知道吧,我承包下來了,種西瓜。”
顧晴川快步跑到王青山身前,認真的看著他,道:
“我知道你躲著我,不想見我,所以我回來了十幾天都沒來找你玩。不過這次我是實在沒辦法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辭職了,不回省城上班,就在家種西瓜,而且,我的西瓜批發價兩塊錢一斤。”
“你想,這么貴重的西瓜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會有什么后果?
水庫的事情才過去不到三年,我可不想半夜哪個王八蛋在我的西瓜地搗亂,到時候我連哭的眼淚都沒有。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想來想去,整個連云村,也只有你能讓我真正放心。”
“所以青山,我想請你幫我守西瓜,深更半夜一個人偷偷摸摸的那種。你知道的,其實我一直都很懶,熬夜這種事,我這種美男子,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顧晴川大笑道。
“什么時候?”
王青山開口了,突兀的聲音讓顧晴川一下子蒙住,旋即大喜過望,知道王青山這是答應了。
他最怕這好兄弟完全封閉自己,不肯交流,不能溝通。
能溝通,能交流,那就一定有辦法將他從邊緣的世界拉回來。
“明天一早你就過來,西瓜籽要下窩,我恰好人手不足,你過來了我就可以偷偷懶。記得哈,明天一早,到我家吃早餐。”
顧晴川知道王青山自我封閉了心靈太久,一下子不能講太多,事情說完了就趕緊離開。
“川子!”
就在他即將身影消失的時候,后面傳來王青山的大喊,顧晴川回過頭去,正好碰上王青山真摯的眼睛。
“川子,謝謝!”
王青山的聲音傳來,顧晴川笑了,開始改變就是一件好事。
他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青山,你要真的謝我,不要來虛的,唱一首《隱形的翅膀》來聽聽。”
“……”
王青山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
顧晴川尷尬一笑,抬腳離開,心中憤憤不平的想,好你個王青山,現在你是病人,我讓著你,等你到了我手下,看我怎么剝削你。
“你以為,資本家的心沒有黃世仁的心更黑么!“
顧晴川得意的想著。
”他卻不知道,那個轉過背去的身影沒走幾步就停住了,回過神來看著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呆滯的眼睛幾乎不帶轉動。
良久,他僵硬的沉默的臉上綻放出了赤誠的笑容,笑的跟個孩子一樣。
“川子,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
王青山的聲音近乎呢喃,眼淚無聲的淹沒臉的平原。他想起了少年時和顧晴川一起去放牛,一起去河對面偷西瓜的快樂時光。
十年灰暗的天空突然照進來一縷和煦的陽光,如此溫暖。
原來,這個世界對我,不曾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