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冷風從沒關緊的窗戶吹進來,窗簾輕輕晃動著。
崇苗把被子蓋過下巴,看著飄動的窗簾遲遲未能入睡,中午楊木森詭異的笑容又展露在腦海里。
叩叩叩。
“是我。”是崇君,真是同是天涯失眠人,“我看你燈還亮著,你也睡不著嗎?”
“是不是年紀越大煩惱就越多?”她坐在地毯上,抱著膝蓋,低頭看著兩只在打架的拇指。
“小鬼,高一就說年紀大?!彼焓秩嗳嗨z一般柔軟的頭發,一股發香在空氣中浮沉。
他也靠著床坐到地毯上,“聽你二哥說,老媽這次回來還是那個老樣子。”
“哎喲,我早就習慣了啦?!彼Z氣輕松地甩甩手。
“沒事就好,我明天決賽完有了結果就會回去學校?!彼难劾锿嘎冻鲆环菽牟簧?,不過自從上了大學,他就基本一個假期回來十天,“下一年你二哥高三學業會很忙,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家里有什么問題顧不上的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的眼睛折射著燈光,但是美得像琉璃。
“好?!彼焉眢w挪到他的身邊,“大哥,可以靠你一下嗎?”
“傻瓜?!彼阉哪X袋輕壓在肩上,然后輕揉她的頭發。
這么親密的舉動,卻從來不曾讓她心跳不已。
她閉起眼,感受著他獨有的沉著,那種讓人有十足的安全感,就像懸崖邊上有堵十分堅固的欄桿,只要握緊了,就可以不畏懼懸崖的高度。
崇君肩膀一沉,嗯,她睡著了。
他將她抱到床上,被子拉到她的下巴,微熱的手輕撫過她微涼的臉。
“時間過得太快了。”他嘴角露出微笑,腦海想起那時五歲多的她,跟著十歲的他和六歲多的崇臻一起翻過小山坡,那盛夏,鮮紅的山楂綴滿樹丫,像是青春的夢啊,美得像一幅畫。他們遠遠看著就能感覺到酸味已經在刺激著唾液流出,跑在最后的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大喊“等等我”。
“二哥,我要!我要吃??!給我一個?!睒湎碌乃敉舻碾p眼紅了一片,因為崇臻已經爬到樹上摘了一串開吃,崇君也忍不住爬上去,唯獨腿短的她怎么都夠不著,久久吃不到“哇”一聲哭了出來。
“愛哭鬼,要吃就自己爬上來呀!”貪玩的崇臻鼓著腮幫子,預料之內,樹下的哭聲更加凄厲了,眼淚鼻涕掛滿臉。
此時,在樹上更高處的崇君,已經將腹前的T恤折成袋子,裝滿一袋準備給她帶下去。
“吵死了!上來吧??!”崇臻捂捂耳朵一手拉著樹枝,另一只手伸給崇苗,準備將她拉到樹上。
她緊緊抓著崇臻的手,兩只腳奮力往上蹬,差點,差點就可以夠到樹枝了。
突然,樹頂一陣搖晃,腳滑的崇君嚇得冷汗直流,重新抓穩另一條樹枝,可是……
樹下方的崇臻和崇苗只感覺頭上突然下起了山楂雨,一顆顆非常重得敲在他們的頭上、身上。
他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身下方的愛哭鬼,結果重心偏離……
“哇啊?!蓖纯嗟募饨新暬厥幵谏狡麻g。
崇君永遠不會忘記她被父親緊緊抱在懷里,雙腳被護士按住,隨著醫生將她骨折的手復位,她痛得雙腿蹬直,臉色煞青,冷汗像下雨一樣滴到父親的襯衣上。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那骨頭發出的“咔咔”聲像是千萬把刀在他的心臟進進出出。
他也不會忘記父親懲罰他和臻做一百五十個掌上壓后,第二天手臂連水杯都拿不起的酸痛。
那一晚,他顫抖著雙手走到她的房間,看著眼角還掛著淚的她已經熟睡,跟此刻一模一樣。
不知不覺已過去十年,當初那個愛哭鬼已變成一個晨露般純凈少女。
時間消失如流沙。
夜,除了風聲和細雨拍打的聲音,還有廁所的一陣陣嘔吐聲。
睡到凌晨兩點,熟睡的她胃部突然一陣翻山倒海,肚子也跟著絞痛起來,上吐下瀉得不知道是該吐了先還是泄了先。
該死的,肯定是打火鍋的時候還沒熟透就急著吃了。
眼看著半小時不到就拉一次吐兩次,家里的藥箱竟然也忘記加腸胃藥了,大哥二哥明天又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還是窩在廁所里,看明天會不會好點。
不知道已是第幾次,她快要閉起的眼睛又被嘔吐逼著睜開,最后虛脫地趴在馬桶蓋上睡著了。
冬日的天亮得特別慢,不知不覺已經早上七點了。上吐下瀉幾個小時后,她終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知道害怕。
最后一次胃刺痛地翻涌時,馬桶蓋也沒來得及打開,那一地酸臭連自己都嫌棄。
叩叩叩。
“貓小小,你在干什么?!边@美好的周末莫非還會起來晨讀?
她趴在馬桶蓋上,眼皮沉重來回幾次,靜靜地看著那房間突然變得很窄很長,那扇房門變得越來越遠,然后閉上雙眼。
“我來開。”崇君聽到崇臻的敲門聲,從房間里找出備用鑰匙。
一開門,一股酸味撲面而來,崇苗頭發凌亂、臉色蒼白地躺在廁所的地板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看時間,已經是七點半,代言人的總決賽將在九點開始。
崇君和崇臻都不知道對方有參加比賽。
“哥你去忙你的吧,我送她去醫院?!?/p>
“苗苗說你今早也有急事不是嗎?”
“有她現在急嗎。這家伙一晚上這么吐也不說,真是夠了?!闭f著就把不省人事的崇苗背上沖出門。
另一邊,電商平臺的代言人總決賽搞得像作秀,陸陸續續到達的人在后臺化妝、服裝、道具等各種準備。
江莓八點就開始給崇臻打電話,一直打到八點半沒見人,急得高跟鞋都脫了。
而八點才到醫院,八點半才拿到崇苗化驗報告的崇臻,才開始意識到趕不上了。
“對不起了貓小小,我為了今天準備了很長時間,我答應你決賽一完馬上回來?!彼兆∫琅f不省人事的她冰涼的手,在她額上留下一吻便匆忙離去。
崇臻一路飛奔,恰遇上班高峰期,既打不到車、找不到共享單車,也沒有熟悉的面孔。
“你看起來很急?!蓖蝗?,一輛保時捷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后座車窗緩慢落下,一個冷淡的聲音不急不慢地說道,用打量的眼神看著這個凌亂不堪,衣著也單薄的校友。
雖然是同校,同年級,但是因為兩個性格差很遠,所以也完全沒有交集過。
此刻崇臻心里有一百萬個不愿意欠下這個人情,但是為了比賽,努力了那么多天,他多想通過這次比賽,能夠改善他和崇苗的生活。老媽雖然每個月都有一大筆收入,但是自從爸爸不在之后,她根本就不考慮未來,除了每個月剩下三四千僅僅夠兩兄妹生活,其余全都花在了旅游上,沒有半點存款。
想到這里,看看手表已經八點四十五,迅疾而忐忑地上了車。
天空團結的烏云終于潑下水滴。冷風夾雜著雨水瘋狂地打在車窗上。
路面陷入一片堵塞。
“前面應該有事故,車尾箱有一臺折疊單車,如果你有需要——”
“謝謝!”
崇臻沒多說,極盡全力在風雨中穿梭。
看著咻一聲不見了的崇臻,楊木森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
雨越下越大,直到眼睛無法睜開看清前面的路。
終于趕到了現場!
可是,比賽已經開始了。
江莓看著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的崇臻,整個愣住,她差點沒認出如此狼狽的他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p>
江莓眼睛微紅,“……對不起?!?/p>
他知道的,他遲到了。海選的時候就說過了:一個不能準時的人,不適合做任何事情。
他的失落,像有千斤的重量瞬間從肩膀滑到腳掌。
“為什么崇君也在?!睘槭裁此桓嬖V他,如果送崇苗去醫院的是他,那今天站在這個臺上得到代言資格的人,非他不可!江莓說過,她已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為他拿下代言。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倒霉的總是自己!從小就是這樣!明明自己已經很努力拿到高分,卻每次都會比崇君低幾分,爸爸每次拿兩兄弟比較,他每次都是被表揚的那一個!
崇臻靜靜地站在后臺,直至比賽結束,跟預期一樣,CEO當場跟崇君簽下了代言書。
他自信的笑容,在閃光燈下,照亮每個人的心,除了崇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