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院里，王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不過是提了一句給云姐兒多添些嫁妝，丈夫就要心急火燎的把婆婆接進京來，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擺明了拿臉色給她看，想拿婆婆來壓制她嗎？

說到底，這么多年的夫妻了，他對自己還是不放心。

說的冠冕堂皇，把內宅的事務全權交給她處置，結果呢？溫眉的婚事不成，他倒是第一個跑來拿她試問的，難怪當初未出閣時，母親就常說，做人填房不易，不管你做什么，都能讓人拿了說長短，如今看來……真真兒是可笑！

王氏心情愁結，值夜的馮媽媽聽著，也翻了個身，“夫人，您這兩日看著消瘦了許多，還是早些安寢吧。”

“安寢？我現在哪里睡得著。”

馮媽媽聽著，心中一動，想到溫眉，不由壓槽咬緊，遲疑片刻，道：“夫人可還在想三小姐的嫁妝？”

王氏嫁到溫府做填房的時候，溫老爺還只是個七品小官，她的嫁妝攏共算起來也只值一千兩銀子，想要給三小姐添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妝，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老爺這里不松口，這事兒只能從旁的地方下手了。

王氏沒有答話，馮媽媽略略沉思，輕笑兩聲，起身點了燈，給王氏端了一盞溫在爐子上的菊花茶。

起了身，墊了個大迎枕在身后，王氏捧著茶，怏怏的長嘆一口氣。

馮媽媽這才開口：“夫人，老爺這里多半是行不通的，此事還要從長計議，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王氏瞥她一眼，“說吧，你跟了我有些年頭了，什么話說不得，還值當遮遮掩掩？”

馮媽媽干笑兩聲，斟酌著開口：“我想元夫人沈氏名下的嫁妝可不少。”

話剛開口，王氏就精神一震，馮媽媽這是什么意思？

“太太為了這個家，勞心費力，這么多年，為了大小姐的事兒沒少鬧心，以至于您生了三小姐之后再無所處，若是從元夫人的嫁妝里拿些出來補貼三小姐，想必老爺和沈家也無話可說。”

王氏聽著，不由沉思。

按理說，沈氏的嫁妝都是要留給兒女的，可沈氏只有溫眉一個女兒，毫無懸念，這筆豐厚的嫁妝自然是要跟著溫眉出嫁帶走的。

她帶走是帶走，云兒帶走也是帶走，溫家總歸是沒有染指的權力的，或許……老爺會答應呢！

王氏想著，眼中一亮，一雙手都激動的握在一起，“馮媽媽，你可解了我一樁心事！”

不過怎么開口，還得多想想。

五月初八，天氣晴好，軟風拂過，枝頭便灑下一陣撲棱之聲。

溫眉坐在院子里，蘭心在給她擦頭發。

剛洗過的青絲隨意的披在肩頭，少女肌膚甚雪，一襲豆綠色素紗春裙懶懶的垂落少女的腳踝，青蔥般纖細的手漫不經心的搭在太師椅的負手上，有種別樣的慵懶柔美。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響起，驚得枝頭鳥雀一陣翻飛。

“小姐小姐！”秋鳶風急火燎的跑了過來，聲音里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一驚一乍的，出了什么事？”盈夢端著茶出來，忍不住輕聲呵了她一句。

秋鳶不以為意，像只小鳥似的，輕快的跑到溫眉跟前站定，“大小姐，二表少爺來了！正在前廳呢！”

溫眉一聽，顧不得蘭心正在幫她擦的頭發，登時站起身往外跑去。

一口氣跑到前廳門口，聽見隔著斑竹簾子透出來的談笑之聲，溫眉這才兀的頓住腳步，竟生出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姑父過獎了，能被圣上親點狀元郎，也實在是我走運罷了，當不得如此稱贊。”

沈玉樓的聲音清朗，早已不是記憶中那種少年帶著沙啞的聲音了。

溫眉這才如夢初醒，表哥也早過了成親的年紀，不再是那個不需要避嫌的男孩子了。

莫名的，溫眉心中一沉，明明剛才還如云間輕雀的心頓時墜了下來。

“大小姐！”前廳門口守著的丫鬟看見了她，欠身行禮。

屋里的人也聽見了動靜，朝外忘了出來。

隔著斑竹簾子的縫隙，沈玉樓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呆呆站在庭前的那抹淺綠身影上。

少女身量單薄，那張巴掌大的鵝蛋臉上隱約還帶著點似曾相識的稚嫩，狹長的眉眼猶如春來枝頭上新綻的嬌蕊，讓他不由心頭一窒。

“是眉娘？”沈玉樓忍不住出聲。

外面那道身影，這才有了些許的動靜。

溫汝德心頭不喜，可想到沈玉樓在這兒，這才把面上剛浮上的那抹不虞之色壓了壓，沉聲喊道：“眉姐兒來了，就進來吧。”

簾子剛撩起，溫眉卻忽的眼眶一熱，竟有些不敢上前。

記憶里，待她好的人寥寥可數，這道身影早在腦海里銘刻……難忘。

溫汝德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披頭散發，成何體統！”

溫眉驀的怔住，這才想起自己慌不迭的跑出來，頭發都忘了梳。

“我……父親，我這就……”回去，后面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卻聽沈玉樓輕笑道：“過來。”

溫汝德還想說什么，沈玉樓已經儒雅和煦的笑著向他開了口：“想來是聽說我在這兒，這才失了分寸跑來，眉娘她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親疏遠近，都是自家人，姑父不用太苛刻。”

溫眉心里一暖，他待自己，還一如從前，有他在的地方，就從不讓她受委屈，總是護著自己。

沈玉樓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根發帶，遞給溫眉，“傻丫頭，別傻站著了，快把頭發綁起來吧。”

溫眉這才回過神，沖他展顏一笑。

這一笑，猶如暖日明霞，露浥紅蓮，帶著動人心魄的明媚，讓人見了，心中都不由輕快起來。

溫眉綁了頭發，丫鬟已經奉了茶上來。

溫汝德覺得自己多看長女一眼，就會忍不住發怒，索性只看著沈玉樓，笑道：“如今可有合適的落腳之地，若是沒有，就住到家里來吧，左右家里也就這么幾口人，外院還有不少空著的屋子。”

沈玉樓笑著婉拒了。

雖說住到溫府來，能常和眉娘見面，可溫家還有兩位正適齡待嫁的姑娘，若是自己貿貿然的住到溫府來，只怕會旁生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