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晚夏,但也有熱浪的尾巴舔舐著空氣,一波接一波。
一個籃球咕嚕嚕滾到女孩腳邊,截住她前行的腳步。
方漾掉頭看了看,一個男生正跑過來,她耳聰目明,明白他的意思,將籃球扔了過去。
李紹順手接住:“謝了啊方漾。”
方漾當即笑笑:“不客氣。”
綠茵跑道上空已掛上驕陽,一個礦泉水瓶子被捏扁,放盡了氣之后被人毫不猶豫地扔進綠皮垃圾桶,發出一聲物體碰撞上金屬的聲音。
“陳褚戈,牛逼啊。”
一個拳頭輕砸上男生的肩頭,“誒,這學期的籃球比賽,跟一班比,參加不?”
一個聲音奇怪地問:“那劉迪呢?”
“這還不懂?”
另一個男生感嘆:“嘖嘖嘖,劉迪只能當個替補咯。”
“他當替補也不錯了。”
這些男生都是八班的,剛打完球,體育課解散,三五成群圍在一塊。
“不過也是啊,讓他上他也干不了啥。”
人群隱隱約約的嗤笑。
陽光灑下來,已近午日,天邊變成深黃色,男生側臉的發隙偶有光穿過,與陰影共存。
陳褚戈因為是插班生,便沒怎么開口說話。他掀開眼皮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后面跟著跑過來的劉迪。
男生因為肥胖,跑起來身體抖動著,腰上三層游泳圈,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容,五官因為肥胖擠在一起,眼睛顯得越發小。
“其實劉迪五官還不錯,要是瘦下來的話,說不定是個潛力股。”
陳褚戈漫不經心說出這句話。
大家的說話聲都挨個小了起來,一個個扭頭看他。
人群寂靜,大家都轉過頭去望向正朝這邊行進的胖子——
“就目前的話,拋開外表,心靈美何嘗不是一種美呢?”陳褚戈勾唇。
人群里有人沒憋住,率先發出一道笑:“神他媽心靈美。”
“……”
人群隱隱有騷動,有那么幾個想笑的一直憋著,現在也跟著笑。
隱隱能看見眾人臉上滑稽的表情。
最先笑的男生是李紹,他嗤笑:“誒你們看他。”
“就這么點兒路,這都跑不快。”
有人附和:“還有那一身肉,抖得跟篩子篩米似的。”
“……你他媽說什么呢,我連飯都吃不下了。”一個男生沖上去錘他。
陳褚戈低了低頭,男生額前的碎發不經意落下,被汗水沾染,看不清他的眼睛,好像剛剛說話的不是他。
晦暗不明的前額被陰影籠罩,男生舌尖上開始反復挑繞著“心靈美”這三個字。
接著,抬起頭,輕輕諷笑了一聲。
是啊,神他媽心靈美。
要是真有這種東西,也就不會有人因為這死了。
-
四四方方的教室里,頭頂的吊扇呼啦作響,將書桌上的書頁開,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方漾從飲水機接完水,捏著水杯去了陽臺。
篤行樓的一面對著日新樓,和其他教學樓一樣。另一面卻別有洞天——從陽臺往前看過去,能看到一整面墻的爬山虎,綠油油的一串接著一藤蘿,遍布了一面墻。
方漾趁此機會放松了一會。
學習之道,在于一張一弛,張弛有度,有時候才更能事半功倍。
前世的時候,方漾讀書死,華城高中是重點高中,人才層層選拔,八班又是重點班,想要鶴立雞群,不僅要努力,還得要有一個靈活的腦子。
她沒有別人靈活的腦子,所以即使再努力也追不上。成績始終平平無奇。
“方漾!”
一只手突然調皮地拍了怕她的肩,蘇琪突然出現在她旁邊,驚得她回頭一看:“啊?”
“你啊什么呀,我很嚇人嗎?”蘇琪問。
“沒有,”方漾翻了個白眼,裝腔作勢還作了個揖,拿腔拿調:“臣妾只是被娘娘您的出場方式震驚了一下下。”
蘇琪不為所動,沒什么反應,只是一個勁盯著她一個地方看。
方漾不解思索地順著她的實現瞅了瞅:“?”
“是真的。”
方漾:“?”
“真的好大。”
方漾:“……”
操。
方漾還沒來得及罵臟話,就被蘇琪親切地牽住了手。
“你都吃的什么?”蘇琪的眼睛里全是希冀:“木瓜嗎?木瓜有用嗎?”
方漾戳破事實:“不是我的大,是你太平了姐妹。”
蘇琪哪都好,就是沒胸沒屁股,她懊惱地嘆了口氣:“說的也是,可我也沒見我們寢室其他人比唔……”
蘇琪還沒說完,一只細膩白皙的手就猛地撲上來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從后背傳來。
“葉老師好。”
方漾若無其事地放開自己的手,蘇琪忙跟著說:“葉老師好!”
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在這干嘛,還不會滾回去學習?”
他手里的書在虛空中裝模作樣地打上她們的頭頂,蘇琪連忙說:“這就要去了!老師。”
葉石大步流星地走了。
葉石教她們班數學,別看男人平時總是板著一張硬連,其實沒少跟在課上跟他們嘮嗑,方漾盯著那抹背影,微微有些感嘆。
等到那人走遠了,蘇琪才敢開口:“你平時都吃什么?”
方漾覺得有點頭疼。
“辣條,火鍋,肥牛寬粉,麻辣燙……”
“等等,”蘇琪驚覺:“沒有有用的嗎?”
“有用的?”方漾接她的話,挑挑眉。
蘇琪連忙點頭。
她說得自然是對豐.胸有用的。
方漾轉了轉黑溜溜的眼珠子,突然生氣一股戲弄,前后看了看,朝蘇琪招手,示意她湊近。
這時候上課鈴聲響起,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弄的蘇琪有些癢,但為了她的目的,她還是忍住了。
“其實……我是墊的。”
蘇琪顯然沒到是這種答案,敏銳地脫口而出:“墊的?”
“……”
“真的嗎唔——!”
稀稀疏疏的走廊上呈現一個熟悉的少年背影,方漾心下一緊,毫不猶豫就朝蘇琪撲上去。
額頭前落下幾根散亂的頭發,鼻尖還滲出細密的汗珠。女孩慌亂的眼神被蘇琪盡數收入眼底。
那抹背影置若罔聞,陳褚戈面色如常走進了教室。
“對不起對不起……”蘇琪意識到,噓聲:“真的嗎?你真的是墊的嗎?可我看著不像啊,挺真的啊……”
“當然是假的!你那么好騙嗎!是不是傻啊!”
方漾捏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姐妹,你清醒一點。沒有就沒有嘛,跑步還麻煩。”
待方漾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蘇琪才漸漸明白了,她瞳孔睜大,追上女孩,在后面喊著:“誒——嫌麻煩你給我呀!我不嫌棄!”
風吹翻一頁書,途經那個人的位置時,方漾皺眉。
應該沒聽見吧。
上課鈴那么響。
-
前世的時候,因為青春期,女孩發育,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含胸駝背的現象,方漾也不例外。
因為發育的要早一點,胸前鼓鼓的,總是讓她覺得會被別人異樣關注。
加上室友幾個室友發育遲緩,老是對她就這個問題投以眼光和關注,方漾便畸形地覺得自己是不正常的那一個,在高二開始偷偷束胸,以至于后來造成了許多體態上的問題,令她想后悔都來不及了。
也是上了大學才知道,原來和室友相比,她才是正常的,所以她開始挺直腰板,坐姿端正。
蘇琪像條繩子似的纏住了方漾,問東問西,像只嘰嘰喳喳的麻雀,后者表示煩不勝煩。
“方漾,你喝豆漿嗎,木瓜呢,你愛吃嗎?”蘇琪跟個實時報道的記者一樣,拿了個本子和一支筆,做好了“采訪”的準備。
方漾:“……”
“你已經問了好多遍了,能不能讓你自己歇一下?”
她揮開身前那只手,一轉身碰掉了第一排同學書桌上壘得高高的書本。
書轟然倒塌,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現在教室的人不多,因為上午的課已經結束了,蘇琪捏著筆“哦噢”了一聲,灰溜溜地跑了。
“……”
方漾扔掉粉筆,認命地撿起書。
等等?
粉筆掉在地上,發出如鈴的清響,彎下腰的瞬間,有什么東西突然鉆進她的腦海。
少女皺起眉,眼神定在虛空中的一個點。
撿書?那不是……
方漾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行動,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她的發頂投射下來,將半蹲著的少女整個覆蓋住,像包裹白晝的黑夜。
緊接著,那聲熟悉的清潤嗓音如期而至,一雙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眼前。
“……”
方漾緊緊盯著那只手。
修長,骨節分明,能隱隱看見精致皮肉下的筋骨,特別像曹月嬌最近給她看的那個紙片人的手。
“……”
她抿抿唇,沒抬頭,語氣有些冷淡:“不用……”你幫忙。
那雙手連停頓都沒停頓,有條有理地撿起一大半書,“要放這?”一根指頭指了指剛剛被揮落書的桌子。
方漾木著臉點頭。
陳褚戈將一沓書放上去。
她舔舔下嘴唇,不自在地說:“謝謝了。”
充足的光線讓陳褚戈足以看清她刻意的回避,他看著女孩的側臉。
“課代表,”男生清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是覺得我長得很嚇人嗎?”
面前的女孩背影僵住。
“……”方漾硬著頭皮,盡可能冷靜自持:“沒有啊。”
陳褚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還以為是我長得太嚇人了,所以課代表你,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的幫助呢。”他低聲,看著她一動不動的后腦勺。
男生將“一而再再而三”咬字重音。
方漾:“……”
她只好扯出一個笑容:“沒有。”
什么呀,她怎么覺得陳褚戈這個混賬王八蛋這么說話怪怪的,還一直盯著她干嘛,看得她慎得慌。
女孩轉過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后退了半步。
“也是,”男生哪能不知道她的敷衍,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淡淡地用夾雜著細碎笑意地語氣道:“畢竟我不是小羅伯特唐尼,尚且也沒那么大吸引力。”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的語氣。
像是有確切的東西在助長他言之鑿鑿的底氣一樣。
方漾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啪嘰一聲碎了。
——你們不知道我老公是小羅伯特唐尼嗎?
自己說的話,此時此刻,聲聲在耳。
方漾的內心頓時如巨浪滔天,一種叫震驚的情緒風雨之間向她襲來,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她覺得自己能當場去世。
但她忍住了。
方漾重新吸了吸氣。
沒關系。
不管他是怎么聽到的,從哪兒開始聽到的,聽到了多……
都沒關系。
少女扶住手邊的桌子,捏得緊緊的。
過了不知道幾秒,陳褚戈笑著看女孩又若無其事地松開,終于肯抬起頭,用一雙澄澈清透的眼睛看著他說:“所以你是在拿你跟小羅伯特唐尼比嗎?”
氣氛安靜了一下。
陳褚戈挑挑眉:“嗯?”
“沒什么,”
“我就是想說,”方漾重新從盒子里抽出一根完整的粉筆,“陳同學你要是這個意思的話,不用想了,你跟他沒有可比性。”
陳褚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