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沿著能并排容納四輛小型車的柏油馬路一路向前，穿過兩邊重重疊疊的青松和青色的雪頂樹叢，再繼續行進二十分鐘左右，兩邊的地勢逐漸增高，道路兩邊的景物也從城市排列整齊的鋼鐵建筑物轉變為幽深的樹林和偏僻的田野地，再變為逐漸隆起的土丘和山巒。
素白色的雪山從道路盡頭的鉛色云層之下鉆出來。
原本負責接送的巡夜人士兵又臨時接受了其他任務，江火與何嘆冰只好自行開車前往銀月湖，幸好來時的吉普車還老老實實停在原地。
江火斜倚著身子，靠在座位上，盡量讓脖子有所依托。他看著窗外的倉灰色天空，把頭斜著放在支撐在車窗邊沿上的胳膊上，望著被吉普車甩在身后的越發茂密的叢林，沉默不語。
“這里的風景，我似乎在哪里見過。”他突然道。
“是嗎？”駕駛位上藍色短發的何嘆冰兩手抱著手機，瀏覽著論壇上不斷跳出來的消息，頭也不抬，隨意地接道。
對于她這個級別的能力者而言，分心二用就像吃飯拿筷子一樣簡單，即使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手機上，但使用精神力做出一些開車的基本操作還是非常輕松。
方向盤在一股無形力量下時不時自動旋轉，吉普車以高速行駛在公路上，引擎發出輕微的嘶吼聲，與呼嘯而過的風聲混雜在一起。
“之前不是走過一次嗎？”她隨意道。
“不是這里見過，而是原本的世界。”江火搖搖頭。
“你還想著回去嗎？”何嘆冰放下手機。
“只是有感而發而已。”
“真的嗎？”
她沒有轉頭，但江火感到一股有若實質的視線劃過自己的臉頰。
江火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
幾分鐘后，他輕輕放下車窗，露出一個縫隙。
天色漸晚，原本透明的車窗中漸漸倒影出他瞳孔的顏色。
“是灰塵和潮濕的味道……”他喃喃道。
“你像個多愁善感的詩人。”何嘆冰笑道，“這味道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問題。”他說。“只是覺得好像活在夢境里一般。”
窗外的天色愈發暗下來，像是有人用一層層厚厚的報紙鋪在天空之上，光線一層層地暗淡下來，像是快要凋謝的花。流動的樹影逐漸變為深灰，和未曾消散的白色積雪一起，幻化成冰涼的流動的線條向后倒退，像是快速播放的幻燈片背景。
她打開車頭燈。
明亮的黃色光束像箭一般射出去，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面。
“之前就有人拍下照片，說是銀月湖面上突然浮現出尸體，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何嘆冰隨口道，“你看了資料嗎？”
“看了。”江火收回思緒，說：“事情是大概昨天凌晨發生的，開始有學院的學生報告稱，在湖邊聞到了奇怪的臭味，接著有人看到湖面浮現出尸體。接著乘船查情況的巡夜人士兵有去無回，才引起了重視，將那片區域徹底封鎖起來。”
“并且，靠近銀月湖五百米范圍內，會引發幻覺，導致人精神失常，發瘋般地跳進湖里。”何嘆冰補充道，“這是典型的怪異事件，但不能確定是否與怪物有關。”
“去了便知。”江火停頓了十幾秒，才說：“王怒那邊呢，算算時間，他應該也快回來了吧。”
“他代替我們，去基地述職，接著去參加那邊的會議。”何嘆冰聳聳肩，“這種無聊的文職工作，總要有人去做。”
“你對他還真不客氣。”
“對熟悉的人才會這樣吧。”
“也是。”江火點頭。
兩人再度沉默下來，車內重新沉浸在一片安靜之中。
“你真的不想回去嗎？”片刻后，江火又問。
“偶爾也想，不過后來就不怎么想了。”何嘆冰道。
“我在那邊，還有父母，還有同學和朋友。”江火雙眼凝視著前方的虛無，說：“一開始，我只以為這是個游戲，卻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我也是。”
“那邊的我們，會不會已經死掉了？”
“誰知道呢？”
“申天月有說過吧，這個世界和我們原本的世界是呈鏡像的。”江火猶豫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猜想……”
“什么猜想？”
江火剛想說話，猛然間眼角余光瞥到前方的馬路中央，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影，頓時吃了一驚，停住嘴巴。
滋啦——
刺耳的剎車聲，輪胎與地面摩擦，帶出火星。
顯然，何嘆冰也看到了黑色人影，立刻剎住吉普車。
馬路前方，兩邊是灰暗的叢林，頭頂是灰色的天空，吉普車正前方大約五十米外，一個黑色的人影正站在馬路中央，一動不動，橙黃色的車燈照射出去，卻依然看不清這人的面容。
“什么東西？”江火面色陰沉，坐在副駕駛位，靈視狀態展開，向著四處掃視，但卻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靈視狀態下，那似乎就是一個普通人，個子不高，大約一米七五左右，穿著普通的灰色上衣和黑色長褲，看上去是一個中年男人，但臉孔卻看不清楚。
“再向前一公里，拐過彎就是銀月湖那邊的封鎖區。”何嘆冰面色冷淡道，顯然她也覺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很不正常。
“有股惡心的味道。”江火皺皺鼻子，“那人似乎沒有呼吸和心跳。”
“下車吧。”
兩人推開車門，跳下車，腳踩在堅硬的柏油路上。
此刻天色漸晚，前方又是封鎖區，馬路上根本沒有車輛，除了他們的車以外，一片寂靜，只有夜晚的風吹過樹林發出的簌簌聲音。
“你是什么人？”何嘆冰皺起眉頭，看向不遠處的男人，聲音遠遠傳遞過去。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是嗎？”男人的聲音遠遠傳來，“能在這里遇到兩位，是我的……”
轟！
男人的話音未落，江火的拳頭已經狠狠落在男人的胸膛上。
噗嗤——
拳頭如同炮彈般直接將男人胸膛打穿，一大團黑色的血肉橫飛出去，男人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猛地吐出一口黑色血液，像一個破麻袋般被打飛出十幾米，身體滾落在馬路上，翻滾了幾圈，不動了。
“你……”何嘆冰目瞪口呆地看著江火。
“一看就是怪物，不用和這種家伙浪費時間。”江火隨意甩手，手臂卻在空氣中發出呼嘯聲，黑色血液灑落出去，形成一條血線。
再看遠處的男人尸體，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蜘蛛從胸膛破開的血洞中鉆出來，發出吱吱的叫聲，幾根細肢無力地動了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