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牛肉面餐廳都已經快下午兩點，過了人最多的時候，店也顯得寬敞了些。
小店，門外看沒什么特別之處，不過是平城小店里最不起眼的那種，但一進門確不像一般小門臉的油膩感滿桌、用劣質的一次性餐具。
干干凈凈的白色木制桌椅，湯匙和小碟整齊擺放，菜單貼在一進門的墻上，種類不多，只有幾種口味的牛肉面，幾個小菜和鹵牛肉。
葉靈兮執意這頓面要請路清川吃，路清川本意不想讓好學生掏腰包，但看她堅決，也就沒多說什么，找了個座位等她點餐。
葉靈兮曾經家在旁邊，早已是這里的常客。
老板娘招呼著他們，看葉靈兮帶了位顏值還不錯的男士一起來的，打趣了幾句，“兮兮好久沒來啦，帶男朋友過來呀。”
“不是男朋友，阿姨……”葉靈兮有點難為情，照例點了一碗紅燒一碗清湯，一份鹵牛肉一份沙拉。
路清川找了個靠窗的兩人桌，兩人相對而坐，桌子不大，等菜都上齊了略顯局促。
“快嘗嘗吧，路老師。”葉靈兮顯得比路清川更迫不及待。
路清川先舀了一勺湯，再配上一口面，“味道當真不錯，看你跟老板娘這么熟，經常來這里吃嗎？”
“嗯，以前我家就在對面住，爸媽都忙的時候我就經常來這里解決晚餐。”
“現在不住這里了？”
“嗯，現在搬到新房子住了。這里，基本很少過來了。”葉靈兮不敢說，這附近的每一條路，都是回憶，曾經越美好的如今越扎心錐肺。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這家店理你原來住的地方這么近，不該讓你帶我來這里的。”路清川察覺到葉靈兮表情變化眉眼中的難過。“我理解你的心情，抱歉。”
“沒事的，有些事情老逃避也不是解決的辦法，我已經都好多了，而且我也挺想吃牛肉面的。”
“我其實…不太會安慰人，葉老師和章老師的事我一直也沒主動跟你提起，就擔心說出來你會更難過。有時候觸景生情是沒法控制的，逃避不是你的錯。”
提到觸景生情，葉靈兮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克制的情緒忍不住，紅了眼眶。
路清川自恃比她大那么多，經歷更豐富，此刻心里卻有些慌亂了。
“我是說了什么讓你傷心的話？抱歉，我不會安慰人……”路清川從兜里拿出紙巾遞給她。
葉靈兮接過紙巾，擦了擦眼角，皮膚白皙更顯得眼睛和鼻子紅紅的，努力調整了下語調讓聲音更平靜，搖搖頭說，“您適合煽情，不適合安慰人。”
看好學生還想著跟他打趣，努力想讓眼淚憋回去的樣子，路清川莫名的心疼了，“有時候情緒發泄出來比較舒服，可是發泄完一次，還會源源不斷的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累積的越來越重，這可能是人變成熟變老的必經之路吧。”路清川坐在對面，試圖想伸手輕握住葉靈兮的，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他沒有伸過去。
“路老師，我沒事，緩一下就好了，您不用再措辭安慰我了。”葉靈兮擦干了眼淚，“不過說實話，您作為一個中文系和新聞傳播專業雙學位畢業的人，安慰人這方面完全沒看出優勢，得給個差評了。”
路清川看的出好學生在努力的調整情緒，不愿意在他面前掉眼淚，“每個人不都得有點兒缺點，才顯得更像個人嘛。”
“大多數安慰的話都說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勵。我倒覺得表面堅強不如頹就是頹，難過就不要忍。有一種植物叫九死還魂草，生長環境很特殊，一般在巖石的縫隙或者荒石坡上，水分供應充足，卷柏吸水后枝葉舒展，翠綠可人；一旦失去水分供應，它的枝葉失綠蜷曲抱團，像枯死了一樣。有水則生、無水則‘死’是它的生存絕技。不但旱不死，反而代代相傳繁衍生息。”路清川慢慢說完，葉靈兮看向他。
“所以傷心的時候不要自己憋著，每個人在適應周遭環境驟變的時候都需要時間。我相信你，會越來越好。”
葉靈兮認真的點點頭，路清川那句我相信你，像一股力量。
“陸子文老師已經幫我做過心理輔導，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吧。”
“我媽媽在我兩歲的時候就離開我了，可能因為太小，失去她的時候沒有那么痛的感覺。”路清川說起自己的經歷像是再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語氣平淡，“后來我爸續弦，繼母對我不錯，可能因為從小沒有體會過自己媽媽在身邊的感覺，沒有對比吧，所以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葉靈兮驚訝于路清川的坦誠，她只知道路清川家境不錯，卻不曾想他從小就沒有母親，“路老師，你……”
“談到這里才跟你說了這些。你比我幸運的多，以后也一定是。”路清川說完，摸了摸葉靈兮的頭。小姑娘掛著眼淚，鼻頭紅紅的，讓他忍不住想這么做。
這突然降臨的溫暖的手，把葉靈兮弄懵了。上一秒情緒還在路清川怎么可憐的狀態里，這一秒腦袋完全被這份溫暖弄傻了。
路清川輕輕摸了摸頭就收回了手，小姑娘卻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眼睛也一直看著他，“嗯？傻了？”
“路老師，我收回剛才給的差評……我覺得我已經好多了。”葉靈兮后知后覺，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路清川笑了笑：“嗯，本店只接受好評。”
“快吃面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葉靈兮偷笑。
路清川正打算吃面，突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中文系和新聞傳播雙學位畢業的？我記得我自我介紹的時候并沒說過。”
“想知道這個很容易啊…那個…學校網站有教師介紹的。”
“特意去看的？”
“…就是登陸系統查資料的時候看了看。”葉靈兮沒想到路清川對這個問題還能刨根問底。
路清川沒說什么，繼續吃面。
葉靈兮舀著面前這碗清湯面，輕輕的嘆了口氣。
“怎么不吃？”
葉靈兮指了指嘴里的泡，“不敢再吃燙的了，我等涼一涼再吃。”
路清川沒說話，起身拿了副碗筷，回到位子上把葉靈兮的面拿到自己這邊，耐心的把大碗面分一小碗出來。
“這樣涼的快，面也不至于坨掉，先吃這碗吧。”路清川說著已經盛了一小碗湯面。
剛剛看她這樣的舉動，想到了小時候爸爸也是這樣給她把滾燙的湯面或是粥從大碗撥到小碗里。
路清川把碗放到葉靈兮手邊，看見她又要哭了，“這是怎么了？”
“沒…”也靈兮吸了吸鼻子，沒哭，反倒笑著說，“您這個行為，特別像我爸。”
……路清川哭笑不得，“是側面說我已經老了的意思，是吧。有個詞叫反戈一擊，我現在特別能理解。”
葉靈兮搖搖頭，“一點都不，只是覺得特別的親切。”
“那就把我當成親人。”
葉靈兮一頓，不知該怎么回答。用力讓自己顯不出失望的表情。話說到這里，葉靈兮明白路清川對她的關心和在意也許就只因為她父母的原因。
而路老師說出這句話來自己有點后悔。
“好啊，路叔叔還是路大哥？”葉靈兮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叔叔？”路清川差點沒氣絕，這個好學生對自己是越來越“隨和”了。
“逗您的…原來您也害怕被人說老啊，我還以為總是一副經驗頗深的路老師喜歡被人夸獎老成見到呢。”葉靈兮邊說邊笑，就連她自己都快要相信路清川把她當做親人她是開心的了。
各懷心事吃完了這頓面，路清川送葉靈兮回學校上課。
離學校還有一個路口的距離，葉靈兮借口說到文具店買東西先下車了。葉靈兮怕落人口舌不好解釋，更怕路清川說出來太難為情，自己先找了個理由。
大選修課，白羽和葉靈兮依舊找了個后排角落位置各自神游。
“小羽，你說我是不是選錯路了。”葉靈兮擺弄著剛買的彩色筆，隨口說。
“怎么說？”
“路清川剛才跟我說，讓我把他當親人。”
“這是什么意思？是拒絕你了嗎？親人做不成愛人的吧。”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他的世界離我好遠，可有的時候又覺得他和我挨得很近，就很矛盾。”
“或許當他是個偶像，就做個崇拜者會更輕松一點。畢竟你們相差十一歲。”
“可我真的好喜歡他。”葉靈兮筆下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臉龐，大十一歲的路老師。
“你太厲害了，琴棋書畫有你不會的嘛。”白羽感嘆，這張路清川草圖雖簡易，神態卻極為到位。
“不會下棋啊，我小時候跟我爸學下棋總要悔棋，他就說我性格不適合學圍棋，我也就放棄了。”
“悔一子不難，如果路走長了再回頭就難了。”白羽若有似無的說。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決定好的方向我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只是有些迷茫，但不會影響繼續往前走。”葉靈兮看著她描繪的路清川，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