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賀豐浦強掩飾著心中不快,跟劉云說:“表哥,您看,我嫁進來,都是咱們倆在一起。
跟大姐兒大哥兒接觸的少。您照顧她們的時間,都用在我身上了。而妾身又沒能替您擔起來,這么說來,是我失職了呢。
您看,妾身要不要開始跟她們倆接觸接觸……剛開始只每天請個安,慢慢的與她們好好處處。大姐兒的功課啊,針線啊,好歹的,我也得教幾句。要不然她長大了,于您于我,或者大姐兒,都不太好。她了出孝,要四處走動了呢。”
劉云心里頓了一下,笑著說:“按理,這些是早應該做的。只是,當時我擔心,你自己還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呢,一下讓你當母親的角色,怕你心里別扭。
反正老人不在家里,你最大!規矩先不立也沒什么,等你生下孩子,再一起帶好了。如今,你有了這個想法,也很好!
那你就看著辦吧!功課針線什么的倒不必管她,家里有專門安排課業的,只在一起處處,讓一家人日子走上正軌,就好了。
這些日子,外頭很多重要的人要來,我很多事,忙過這陣,再好好陪陪你。“
“哎!”她高興的瞇著眼睛笑了。
往常這樣一笑,劉云總癡看著,歡欣不已。
這次,他躲開了眼睛。
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賀豐浦并沒發現,她對自己小紅使了個眼色。
小紅帶著兩個小丫環,去了大小姐院子。
結果院子里燈光昏暗,院門緊閉,敲門也沒人應。
小紅納悶,怎么像是沒人呢?
睡了?
不應該啊!
想了想,老天!難不成真的搬去了主院?
她就心一跳,沒聽到動靜啊?
腳步匆忙的往前走了一段,去了正院。
正院大門也關著,但里面燈火輝煌,隱隱有聲音,動靜也不大。
她讓小丫環推門,鎖著。
她氣不打一處來。讓小丫環用力砸門。
里面傳來婆子的問訊:“誰啊?“
小丫頭“快開門,這早晚,關什么門?我們是夫人派來的!”
“夫人派來的?等等啊!”
婆子沒開門,腳步聲遠。
走了?!
給小紅氣壞了!跺著腳罵:“這些狗奴才,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過了一會,婆子又回來,門開了。
大丫環鶯歌,也帶著兩個小丫環出來,見到小紅,笑著行了一禮:“小紅姐姐?快請進!是夫人有話傳給大小姐嗎?”
小紅不高興的說:“天才這般時候,關什么院門啊?”
“哦,我們正院的規矩,這時就要關門上鎖了。”
“正院的規矩?我怎么不知道正院有什么規矩?正院什么時候住了人,夫人怎么都不知道?”
“夫人不知道嗎?!這可是侯爺同意了的呀!”
小紅一聽更氣了“侯爺……”
說著已經到了小姐東廂房門口,鶯歌趕緊用手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
兩步走到門口,往里通報了一聲:“大小姐,芙蓉院兒夫人身邊的大丫環小紅來了。”
芙蓉院兒夫人?怎么聽著像是稱呼妾室?!
大丫環小紅!!夫人身邊來的,稱聲紅姐姐不是應該的嗎?
小紅滿面怒火!
只聽得嬤嬤在里面說:“進來吧。”
鶯歌一拉小紅,小紅用力的一抽袖子:“放開!”
騰騰兩步進來,迎面擺著黃花梨木雕花的桌子,還有兩把雕花椅子,后面的條案上擺著華美的花瓶,西洋鐘,大塊血紅的珊瑚,林林總總的一堆,墻上是幅名畫。
整個房間就這幾樣家具,但襯著就那么富貴逼人。
這還是廂房!
小紅也沒到過正院,剛才進了院門,依稀看到建筑與芙蓉軒不同。只是天黑了看不清楚,只感覺房屋要高大,臺階也多。
大小姐并不在堂屋,她們站在門口,過了一小會兒。
大小姐走了出來,旁邊還跟著嬤嬤和另一個大丫頭燕舞。
可能是剛洗浴完吧,頭發半干著披在身后。
穿著件上好細棉的袍子,穩穩的坐在的右邊的椅子上,一攏袍袖,看了小紅一眼,沒出聲。
小紅本來氣場很足的來了,大小姐這一眼,讓她不知道怎么的,心下虛了,趕忙行了一禮。
行完了禮,心里又有點后悔,怎么這就嚇著了?
“大小姐,夫人說:進門這么長時間,并沒有要求您每日里請安。現下感覺這并不符合規矩,要是傳出去,怕是于您名聲有損。
今兒夫人跟侯爺也說了,明天開始,您和少爺,每日里辰時,到夫人院里請安。”小紅恢復了自信,侃侃而談。
只見大小姐眼睛低著,慢條斯理的順了下自己的衣襟:“就這些?”
“是,每日辰時。”
“回去跟夫人說,她的話,你已經傳到了。”
劉靈素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又進了里屋。
那貼身嬤嬤在跟在身邊,還在與她說著:“您別急,要是明天中午還沒信兒,嬤嬤就讓他們去一趟。”一行三人又進了旁邊的屋子。
小紅“……”氣壞了,敢情真不拿我當回事兒啊!
鶯歌笑著伸手示意她出來。
小紅不自覺的跟著走到院門口,鶯歌拿出一串銅錢放到她手里:“謝謝小紅姐姐傳話。天暗了,回去路上小心。”
小紅反應過來,怒了!
她用力把手里的銅錢往地上一扔:“可謝謝了,我看得著路!“轉身氣哼哼的走了。
鶯歌冷笑著看她的背影,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小紅聽著那個動靜,她也是這么久沒受過委屈了……
恨不得回身去踢門踹門,但只是想想:還是回去跟夫人說重要!
這段時間,劉靈素跟嬤嬤把幾個心腹聚攏在一起,每天要說要學不少東西。
幾個丫環原來就認字,這下,要規范規矩,還要學賬本。
舅母來了也會跟嬤嬤丫環講些經驗,大家提高的非常快。
鶯歌知道,大小姐要自保,要奪權了。
她們的未來,是跟大小姐大少爺綁在一起的,而且家里的弟弟,也被選做大少爺身邊的小廝,那可是前程無量的!
所以每個人都精神百倍!
小紅氣哼哼的回去,賀豐浦和劉云正在說笑,準備睡了,小紅跟夫人說:“夫人,大小姐說,您的話奴婢已經帶到了。“說完欲言又止的,等侯爺和夫人問話。
就這么不上不下的一句?
賀豐浦悄悄看小紅的臉色,難看的很。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剛想問,劉云說:“早點休息吧,明天要一大早起來。這幾天真是累。“說完還打了個哈欠。
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不情愿的看了一下劉云,又張嘴說點什么,嬤嬤看到,趕緊上來:“夫人,奴婢給您取下頭繩。”
她一看嬤嬤不想讓她問,算了,索性明天早上再說吧。
第二天,劉云一早就走了,小紅趕緊進來把昨天的消息說了一下。
賀豐浦一愣:“已經搬進去了?怎么沒聽到動靜?”
小紅說:“奴婢昨天晚上出門找人問了一下,其實她們沒搬進去前,正院,這位大小姐,每天也是要進去的。每天都要開門開窗通氣,打掃。衣服被子,都要定期晾曬,還修剪院子里的花草,這幾年冬天,屋子里還籠了火呢。
經常帶著大少爺在院子里玩。連那個金魚,都養的好好的。跟……跟有人住一樣的。這些個事……您沒管家,花費什么的也沒人報給您。劉家下人,口風極嚴,沒人議論。這些明面上的事情,奴婢都費了半天勁才知道的。”
賀豐浦氣的把梳子扔到地上:“這塊是誰在管?!”
嬤嬤說,后院的這些個,應該侯爺的嬤嬤報于管家,管家定下來,到時撥銀撥人的。”
“侯爺的嬤嬤?不就是那個方嬤嬤嗎?她是問了侯爺的主意嗎?”賀豐浦問。
“平日時,在咱們屋里,倒沒聽侯爺過問這些事。侯爺跟老奴說,無論您有什么要求,讓老奴去跟方嬤嬤說就是。“嬤嬤說。
小紅說:“這個方嬤嬤,平時可是見不著人!呵,別的人家兒,都是管事一早來主人面前聽吩咐。咱們卻是要什么還得去巴巴兒的找她!看來,是真拿咱們不當回事呢。”小紅慫恿。
“把她給我叫來!”賀豐浦態度嚴厲的說。
嬤嬤說:“等一等!”
“夫人,您沒把管家接過去,這府里,肯定還是按照原來府里的規矩的。她一個下人,哪知道應該怎么樣不應該怎么樣呢?肯定是按舊例的。
侯爺不是說讓您開始接手府里的事務了嗎?您接過手,再調整就好了。現在叫了她來,她如果說府里原本就是這樣的規矩,您到時說什么?”
小紅心里對嬤嬤這話不滿意,對夫人說:“夫人,您嫁了進來這么長時間,雖說沒接手家務,但你是這劉府的夫人,老太爺老太太不在,您最尊貴!
小事不提就算了,這么大的事情,下人們都沒人來跟您說一聲兒,這從哪都說不過去。至于怎么說……在府里,夫人說什么便是什么,她還敢回嘴?”
賀豐浦一聽,臉色更為不好。
“昨兒奴婢去正院里看了,那位大小姐,住的是東廂房,還不是正房呢,瞧著,就相當的豪華。咱們院子雖然不錯,但跟正院比起來,還是差得多呢!那兒可真是又大又氣派。
您這個侯府女主人還沒住呢,她一個姑娘家,倒先給占了。哪個府里有這樣的事兒?知道的是您明事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小紅沒說下去。
賀豐浦一聽這些,正說到她敏感地方,氣的臉發白。
嬤嬤說:“夫人,這話放在別人家或者沒錯。可是,侯爺那么疼您,您有什么想法做不到的?咱們手里什么都沒有呢,鬧起來有什么好處?
不如,您就開始接管家務吧,等接過來,就按咱們的規矩!什么大小姐大少爺方嬤嬤的,誰敢不聽?!”她的臉上也出現一絲狠厲。
賀豐浦聽完感覺也有道理。
小紅沒再說話,心里翻著白眼兒。
過了一會兒,院門口傳來說話聲音。
一個丫頭走進來:“夫人,看著,是那位大小姐來了。“
小紅趕緊拿了兩個跪墊放在地上,爭論暫告一段落。
只聽到腳步聲響,停在了門口,夫人身邊的丫頭小綠報:“夫人,大小姐給你請安來了。“
賀豐浦正生氣,也不出聲,既然別扭,那么咱們就開始吧!
門外的劉靈素,默數了八下,一抬下巴,鶯歌帶著個小丫頭,就打開了門簾,劉靈素就邁了步。
門口的小綠再也沒想到,大小姐未能里面應答就直接進去,剛哎了一聲,想攔,大小姐身邊的一個高個強壯的丫頭一擋,劉靈素進去了。
賀豐浦看她貿然闖進來,嚇一跳。
就看到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穿著淡綠色細棉素衣,淡綠色斗篷。頭發梳著雙髻,兩串又大又圓色澤細胞的東珠,繞在發根。小臉素靜,態度平和莊重。
她站在中間,后面是兩個穿同樣服裝的大丫環,再后面是個嬤嬤,再往后還有四個丫頭,最后還跟著兩個婆子。
一大堆人簇擁著,比劉云都氣派!
人都進來了,安靜的站著,屋子一下子顯得擁擠。
賀豐浦沒遇到這樣的事,有些愣了。
只見劉靈素輕施一個福禮:“劉靈素,問夫人安!”
然后就站直身體,輕抬眼,看著賀豐浦。
嗬,真是個美人呢,真是無一處敗筆……
她眼睛根本就沒往墊子那里瞧。
她身后的一群人,跟著她一起向夫人行完禮,輕輕低頭,站在她身后。
賀豐浦的嬤嬤說:“大小姐,您今兒是第一天正式請安,按規矩,得行個大禮才是。您看,這里備了墊子,您給夫人行禮吧。”
劉靈素眼睛都沒往嬤嬤那邊看一眼,轉身直接坐在夫人左邊的椅子上。
她個子小,鶯歌扶著她坐好。
她端正的坐著好后,問道:“夫人睡得可好?這天早晚還有些涼意,夫人還是要注意增添衣物。”哼,身子本來就不好,整天病病歪歪的,偏偏穿得這么單薄講究。
她根本就沒理睬嬤嬤說的話。
這么答非所問,賀豐浦,嬤嬤,大丫頭小紅小綠,一圈人都有點懵,這是什么情況?
這小女孩子怎么是這么做派?
賀豐浦說:“大姑娘,剛在門口,我還沒通傳你,你自己就進來了,這是哪家的規矩?
再者,剛嬤嬤所說的話,你聽到沒有?這第一次你來請安,跪下行禮,也是應該的。還是說,你覺得我當不得你行禮!“她立著眼睛,壓力施向劉靈素。
劉靈素卻不慌不忙的說:“夫人,昨天您讓丫環傳的話,讓靈素今天早晨辰時來請安。靈素準點到的,丫環也通傳了。
靈素是等通傳完了才進的這個屋子,不進來,難道還等您出迎嗎?
還是……您想把靈素晾在屋外半晌,給靈素一個下馬威昵?您不會這樣做的吧?!賀家,也算是書香門第了,不會教您這樣……為人繼母的吧?”
她態度莊重,語氣平和,沒一絲的輕視,但這話,卻跟刀子一樣扎人哪。
賀豐浦瞪著眼睛,不知道如何反應。
哪個像樣的人家兒,會教家里女子如何當人繼母?!
怎么也想不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子,這么紅口白牙的惡毒言語。
就看那小女孩兒面無表情,接著說:“這屋子里,只有您和靈素兩個主子,靈素對您問了安。您還沒說話,一個奴才,就跳出來說說道道。
靈素沒接她話,是因為不愿自貶身份,與一個奴才計較,只當她是沒個規矩的。您的奴才,靈素也不便多說,當沒聽到罷了。”
賀豐浦一聽瞪大了雙眼”你……你!”渾身直抖。
那嬤嬤聽了,又羞又氣,滿臉通紅。
就算是劉云,由小到大,對她從來都是嬤嬤長嬤嬤短的,很有敬意!
混到年齡一把,卻讓一個小姑娘“奴才奴才”的叫,連個話都不屑搭!
真是丟死人了!
這么多年都沒受過這個,心里頓時對這個小女孩無比的怨恨。
“說到大禮……”劉靈素又開了腔。
“夫人,今天非年非節,上來就讓我磕頭行大禮,恐怕于禮不合。您是長興侯府當家夫人,要求我今日起開始請安,這是您的權力,所以我依禮而來。
而我劉靈素!是長興侯劉府第十一代嫡長女,也自有我的尊嚴。動不動,就屈膝矮人一頭……我劉家祖宗沒教過。請恕我不能從命!“
“況且……”劉靈素終于臉冷下來,淡淡的盯著賀豐浦。
“我娘仙逝三年周年,在龍泉寺的法事,也未見您前去靈前下跪執妾禮。靈素還以為賀家就是沒規矩的人家兒呢!怎么,到了要求別人的時候,就與要求自個兒不一樣了?“
一句句話跟冷刀子一樣,割得賀豐浦目瞪口呆。
她眼淚差點出來,氣的要死,手指著她:“你!好,好個牙尖齒利的丫頭。還真沒想到,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刻薄,心懷惡毒,口出是非。”真想沖上去抽死她,但毫無準備的來這么一下,她有些蒙,還真沒敢動。
劉靈素如此粗暴,夫人身邊的小紅小綠也一時沒開張嘴。
不知道拿她怎么辦,但收拾她身邊的人還是行的。
賀豐浦一指劉靈素身后的嬤嬤,“好好的一個小姐,都是你們這些奴才,不引導著小姐學規矩,倒教著她對母親出言不遜,這要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長興侯府?來人,給我掌大小姐貼身嬤嬤的嘴。“
高嬤嬤和小紅聽到,就要過去揪扯。
劉靈素卻慢條斯理的說:“夫人,且住手。”
劉嬤嬤揮手就把她們倆打到一邊……
“好叫夫人知道,前面這個嬤嬤,和后面兩個丫頭,賣身契并不屬于劉府,她們是我母親的陪嫁,是現任長興侯原配夫人的私產!
這就是說,她們是我母親的財產。您,還真沒權利處罰!我母親去世后,她的私產由我暫時接管。就算是父親要處置她們,也要跟我先打個商量。
所以……呵呵,她們幾個,您動不得。”
賀豐浦瘋了快:“天下怎么會有你這么沒教養的?”
“靈素今年八歲了,從生下來,都是父親親自教導我。要問我為何如此沒教養,您倒可以去質問長興侯,他是如何教導的我!
哦,接著說,最后邊那四個小一點的丫頭,才是劉府的奴才。您要是氣不過,倒是打的賣的。只是,您想好了,她們都是我劉府的家生奴才。她們的祖輩,都跟在我曾祖父祖父身邊伺候的,在這劉府里,很有體面。動手之前,勸您還是仔細想想。”
那四個才十二三的丫頭站在那里,微低著頭,雙手交叉腹部,雙目低垂,態度恭順。
劉靈素看了看時鐘,站了起來:“夫人,到了時間,靈素的老師就要來了,要回去準備上課。明天再來給夫人請安。”說完施一禮,轉身走了。
她身后的人,也都半低著頭,靜悄悄的隨她出去。
賀豐浦目送她離開,半響,才哆嗦著指著她的背影……
“她,她,這是妖孽!是怪物!快,快去給我找表哥來,快去!”她趴在那里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