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上三更雨。
細細粒粒的雨珠打落進來,一床薄被早已浸得濕透。床榻上的人兒半睜著眼,一張臉白慘慘的,幾乎脫了形,只能從眉眼間依稀瞧出些昔日的神采來。
干癟的雙唇微微翕動著,低低著發著些聲音。一名穿著粗布衣裳的婢女推門進來,趕忙將南芷君揀了塊干爽處安置了。起身想去打盆熱水來替南芷君祛祛寒氣,出了門才緩過神來,又愣愣地回了南芷君身前。
“娘娘,這三更半夜的,婢子無用,實在尋不來熱水。”婢女抹著眼淚,替南芷君叫屈:“娘娘,明日說什么也得找個人來修葺這明露宮了,又是進風又是漏雨的,實在是太委屈娘娘了。”邊說著,婢女褪去南芷君身上潮濕的衣物,肌膚上大片獰惡的褥瘡裸露出來,端的是觸目驚心。
婢女只是不住嘆氣,手腳格外輕柔幾分,生怕南芷君有半點不適。
忽地,婢女使力稍重了些,南芷君身子一顫,咬著唇卻不言聲。婢女忙望向南芷君,南芷君只是勉強一笑,眸子暖融融的,又帶著幾分端莊大氣,霎時間,這么個枯瘦伶仃的女子身上,竟是有種母儀天下的威儀。
念及此處,婢女替南芷君換了身干爽衣裳,又是止不住的一陣心酸:“若不是那狐媚子殷夫人用了什么邪術迷惑了圣上,娘娘又怎會被打入冷宮,淪落成這個樣子。圣上也真是,娘娘為了咱們大元,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奴婢實在是替娘娘不值。”
“大膽賤婢,竟敢妄斷圣上?好姐姐,你貴為皇后,卻連個下人也管教不好,無怪乎不得陛下恩寵呢。”嬌媚的聲音由遠及近,婢女又驚又怕,卻將南芷君護在身后,緊緊地盯著門外。
這明露宮荒僻偏遠,平日里就連個掃地倒水的下人都尋不著。如今娘娘被打入冷宮,那些個夫人嬪妃,世婦御妻俱是怕沾染了娘娘的晦氣,連多望一眼明露宮都是不愿,又怎會三更半夜的過來探視呢?
南芷君卻似是知曉來客身份一般,沉聲道:“杏雨,扶本宮起身。”聲音雖然虛弱,卻自然透著一份沉靜從容,杏雨應了一聲,扶南芷君坐起。
兩名衣裳華美的婢女推開門,走進來一位美人。膚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畫,烏鴉鴉的鬢邊戴著是百鳥朝鳳簪,赤金流蘇淺淺的晃著,愈發襯得來人嬌艷無倫。一身淺粉通身長襖,頸邊鑲領處繡著精致的暗色牡丹花紋,下身是紅色羅裙,身姿窈窕玲瓏,靜靜往那一站,正如一朵恬靜淡然的水仙花。
不張揚,亦不肆意,只是這么輕輕巧巧地往那一站,便能讓人的目光移不開去。端莊有禮,溫婉可人。
雨聲愈發的大了,陡然間響起一聲炸雷,一道霹靂劃過,將晦暗不明的宮殿內照得幾如白晝,氣氛愈發的森冷可怖,一陣陣潮冷的濕氣從那美人身后的襲來,叫人禁不住打個冷顫。
“三更半夜,殷夫人不在養心殿伺候陛下,卻冒著風雨來我這明露宮,怕不只是為了瞧本宮如今這副落魄的模樣吧?”南芷君眸子森冷,嗓音竟是異常低沉喑啞。
殷夫人掩口輕笑,左右給了個眼色,一名婢女便走上前來,端著只朱漆盤子,上邊擺著酒壺酒盞。殷夫人走上前,親自斟了酒。雨聲嘈雜,卻掩不住那酒液入盞時的汩汩之聲。
“陛下體貼姐姐,這壺里的酒是姐姐往日里最愛用的梅子酒,端的是酸甜適口,清爽適人,若不是早先知道這酒里浸過鴆羽,妹妹怕是在半路便忍不住偷嘗了去呢。”殷夫人微微笑著,似是說著些再平常不過的話語。
杏雨變了臉色,上前一步厲聲道:“陛下與娘娘乃是結發夫妻,怎會給娘娘賜下鴆酒?”說著便要扶著南芷君起身:“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娘娘快些去見陛下,陛下定然不會如些絕情的。”
南芷君卻掙開杏雨,面色淡然:“陛下應是睡了,此時去見,怕是見不得了。”
她伸手取過酒盞,夜色濃稠,瞧不真切酒的成色,但料想,應是與記憶中一般無二,是那種分外好看的酒紅色吧?
忽地,她手一揚,再狠狠落下,酒盞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酒液傾灑一地,淡淡酸甜的酒香四散開來,實在是再好聞不過。
“慕容家就不怕我南家反了去,十萬兵馬踏破這大元皇宮?!”
南芷君聲色俱厲,形容枯槁的臉上忽地多了絲決然,原本暗淡的眸中閃著名為復仇的火焰,這讓她多了一種令人難以直視的光輝。
殷夫人卻并不害怕,只是微微一笑,輕聲細語道:“怕,自然是怕的。”說著,唇角勾起,純凈如白蓮花一般的氣質隨著這絲微笑,陡然透出一絲淡淡的森然。
輕輕拍了拍手,又有婢女端著紅木托盤自外面走進,紅木托盤上的幾樣物件散著濃重的腥氣,上面覆著紅稠,教人瞧不真切。
婢女放下托盤便告退出去了,殷夫人笑著,抓起紅稠狠狠一掀,一樣是細聲細氣的聲音,此時卻分外陰森可怖:“這不,南大將軍這顆大好頭顱,便是教陛下心安的藥引子!”
“父親!”
待看清那事物之后,南芷君面上淡然之色終是被打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慟聲大哭。
紅木托盤之上,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端端正正的擺著,那頭顱面容奇偉,雙目圓睜,一臉驚怒之色,顯是臨死前經歷了什么出乎意料之事。
“南家意圖謀反,私通敵國,罪不容誅,但圣上仁慈,念南大將軍戎馬一生,亦有不少苦勞,再者,南家二房三房俱是識得大體的,此次主動替圣上分憂,也算是盡了臣子的本分……”說到此處,殷夫人有意一頓,朝南芷君面上看去,果然,南芷君身子早已氣得發抖,杏雨忙替南芷君順氣,好一副凄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