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未意識之前，誰都不曾想象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人們出生、人們存活，一直以來都固守一定的限定，

如同鏡花水月，只要不去在意便也能模糊安然生存，

但生活本身也會教會人們去打碎眼前的虛假與境地。

以前的弗雷米從未想過自己的生命里會有其他際遇，

只是這突變已然發生，他也被這噩夢纏繞許久至深，

今夜又看到未意識到自己失控的羅娜安小姐的眼淚，

他覺得是時候將這故事說出，至少這是自己的決定。

在請羅娜安小姐坐下，自己又點燃燭火放到窗前桌上，

弗雷米寂寞地看向窗外，開始講起了自己無趣的過去，

他并不知自己看向窗外的原由，或許只是逃避視線而已，

他稱那過去為“無趣”，也實在是切身體驗的真實感受。

“我并不知自己來自哪里，究竟幾歲，何時生日，

我的身世大概與所有的孤兒相同，漂流又駐停，

只是當我有意識時，那地方已經是黑夜與地獄，

馬蒂爾家族，當時俗民區的黑幫還不是這名字。

不過無所謂，當時夜晚的格局，怕是沒有如今分明，

我所跟隨的馬蒂爾，分別是名為甘洛與道桑的兩兄弟，

他們在那時便已經顯示出了非凡的才能與強烈的野心，

我所有關于人類與社會的認定都來源他們傳授的知識。

我的日常生活只有學習，不斷學習如何迅速取人性命，

甘洛認為這樣處理敵人是一件極其爽快又巧妙之事，

他對我的獎勵與贊賞也全部由我的訓練成果來決定，

或許那時我真的認為：這便是我今后生存的全部意義。

甘洛先生，請原諒我，這曾是道桑先生教會的禮儀，

他們當時還因為稱呼大吵一架，最終以甘洛妥協結局，

道桑經常向我言說金錢的魅力，教會我如何賭博勝利，

他是個總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冷酷男子，反倒是甘洛，

不修邊幅、行為邋遢的甘洛常開口便言說人間之事。

他將人類定義為‘工具’，并說這是他的發現和高明，

我當時并未喪失感情與樂趣，所以會迫切追問原因，

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將其奉為人間與生存的真理。

為了不成為他口中的‘工具’，我一直遵從他的命令，

現在想想，他或許也只是當我是一個‘工具’而已。

人的自我意識，是多么重要且急需，如今我已然明晰，

之后他們二人順利地成為俗民區最大組織的首領，

馬蒂爾家族的確立，是他們釋放野心的開始與道具，

那個時期的夜晚不像現在這般平靜，麻木由此產生，

正如甘洛所言，我也曾確信人的生命像螻蟻般卑賤，

匕首、毒針、木棍和長槍都能輕易了結他們的性命。

那樣殘害生命之人應當被稱作冷血與無情的混合體，

可我卻帶著全然不知的心情每日陪著他們笑顏長存，

是的，親愛的小姐，我坦言在那相當漫長的時間內，

我一邊做盡惡事一邊玩樂打趣而不自知，也無人提醒，

這是何其可怕之事！我也因此遭遇了人生的首次覺醒。

我已無法清楚向您言明那件事的發生，重復使記憶清晰，

可我的這段記憶卻隨著不斷重復而越發模糊到只剩光影，

那充滿憤恨比我兇殘百倍的眼神，夜雨雷電中格外鮮明，

拿起血淋淋的刀子向我沖來的黑影，同樣有著幼小身軀，

我并不懂得他眼中的感情，不知在他面前倒下的那兩人，

到底對他有多重的深情，那一刻我的世界開始不停顫動，

想要逃離卻又全然無法行動，只深深地記住了他的兇猛。

我想您定然還記得萊哈頓那夜的雷電和雨聲是多么驚動，

我帶著全新的傷口不知何謂地走在雨中，第一次感到：

殺害生命是如此地沉重！就在我又殺害了那孩子之后。

我的意識并沒有跟上身體，我的身體已經成了殺人魔。

那時從他口中彌漫出的，盡是對我的謾罵和詛咒，

我從不知，生命逝去會引來一個人如此反響與悲痛，

他說，我定會受到嚴懲，痛苦死去，最終墮入地獄，

我并不太懂這些話的意義，只是內心無意識刺痛。

看著他的眼神，那在兇狠憤怒中逐漸落幕的眼神，

我不知為何流下了眼淚，不解與懷疑，沖動與質問，

在意識到欺騙之后，在看到人的求生與掙扎之后，

我有點想知道自己存活的意義，而不是被當做工具。

所以我去問他，向他求證人類生存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你我皆為螻蟻工具’！他仍是給出了這樣的答語，

可若如他所說，又為何會有人鼓足勇氣拿起武器拼命？

我殺了人又為何深深感到自責不已？他并不向我解釋。

我背叛了他們，那不是一時之氣而是我所認定的真理，

之前的生命一直是錯誤的延續，再待下去也毫無意義，

我自知他不會放我離去，但仍決定拼死也要逃離那里，

但終究還是被夜雨中的刀光劍影奪走了存活的縫隙。

在冰冷的雨中倒下，凌亂地躺在風里，傷口和苦痛，

全部都被埋葬在百感交集卻又難以言說的話語里，

那時我忽然產生了強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想法，

卻又不知為何要活下去，他也全面否定了這一意義。

男孩倒下之前的詛咒，和我離開甘洛之前他的低語，

如今一直徘徊在夜間的夢里，成為了絕對的夢魘，

我想我定是對刀下的亡魂起了同情之心，或是對自己，

在哀嘆那無辜生命逝去的同時，憐憫自己可笑的生命。

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也說不清是怎樣的心情，

是活下來的愿望實現的慶幸，亦或是思考無解的空虛，

曾唯一信任與關懷我的人，是欺騙與墮落我的元兇，

他們也最終對我痛下殺手，想了結我‘工具’的一生。

是您，羅娜安小姐，您重新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和意義，

或許對您來說我只是……”弗雷米的自述說到此時，

羅娜安已經知曉今夜燭下夜談的重要意義，之后的話語，

她并不愿聽取，只是她必須承擔起這賦予意義后的責任。

一個做盡惡事卻不自知的小鬼，在一次殺人事件中覺醒，

意識到生命的存活與意義，想要結束自己殺手的命運，

在臨近死亡之際，只想“活下去”，只懷揣這一信念堅定，

那便如他所愿，畢竟贖罪之旅要比殺手生活痛苦百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