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與重甲步兵廝殺作一團，場面一度異常混亂。
妖魔縱有非凡之能，在浩浩蕩蕩的軍陣中依舊是不堪一擊，第一個回合就被殺的落花流水，留下遍地污濁的妖血和破碎殘肢。
而妖魔愈退，軍陣愈進，分分合合連戰不息，周遭被混亂的戰場金戈之氣彌漫，血腥味鋪天蓋地。
可漸漸的，重甲步兵攻勢不減，卻平白多出了許多傷亡。不知為何，在這片混亂的修羅戰場上多了許多身披重甲的戰士死尸。
血紅色霞光籠罩了地下城巖石質的天幕，令戰場的寒光扭曲成混沌無序的流光。
人類戰士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一個接一個的身首異處，轉眼間血積成河，尸橫遍野。
戰場，就在所有人意識混亂之際，悄然發生了轉變。
天幕晦暗，黃沙彌漫。遍地的死靈腐朽氣息，都被吸引向暗垂的紫色妖月；天空晦明變化，一條條波紋涌動，宛如狂風驟雨中的海洋。
現在，這里不再是大明都之下的地下城。
雖然從沒有人類見過這里，但每個士兵的腦海中都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同一個念頭——這里，是塞外妖都！
……
死氣彌漫的塞外妖都并非人類久留之地，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有大片的士兵倒地不起。
他們呼吸困難，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面色鐵青如鬼厲，沒過多久就窒息而死。
在這群被肆意屠戮的各部士兵中，有一人不同。他似乎看到了更多，看破了眼前的迷障。
他是順天府的捕快，那個不甘于命運的捕快，裴東。
“這里不是妖都，是……”裴東在心中自言自語，似乎是看破了什么，卻又找不到突破口。
“你認識這里的。”陰森冰冷的聲音在裴東耳邊響起，幾乎將他帶回了那噩夢般的夜晚，“這里當然不是妖都，對吧？裴捕頭！”
內心的惡魔呼嘯襲來，無形無影，不可抗拒。
“你是誰？”裴東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妖都分明是真空之地，沒有一絲聲響能夠傳播開。
不過裴東不在乎，這句話本就是對那個誕生自他心中的聲音說的，不必留下什么響動。
那聲音轉瞬即會，難聽得讓裴東頭皮發麻：“你是誰，我就是誰。”
“那這里是哪里？”
腦海中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嘲笑，還帶有陣陣回音：“你來過的，忘了？”
“這里絕對不是塞外妖都。”
“很遺憾，這里就是塞外妖都。妖，是不需要空氣的。”
“你們就這點智力，也想和人類叫板？”裴東怒吼道，“不妨讓我教教你們，蠱惑，可不是這樣蠱惑的！”
說罷，裴東掏出了那個被他視作救命法寶的火折子，輕輕一揮，火苗就躥了出來。
“江總旗教過我一些理學的知識，比如說這個。古人常說的鬼吹燈，按照理學來講，就是沒有空氣的地方是點不著火的！”裴東的嘶吼愈發悲愴，似乎已經不是要揭穿妖的謊言，而是以此之名，掩蓋自己內心的痛苦。
這里根本不是妖都，這里仍是藏在大明都地面之下的地下妖城。
只不過，現在的這里，是一座幻城。
地下妖城陰暗幽閉的環境創造了幻術的溫床，讓所有大明將士無一例外的陷入詭異的迷夢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窒息而死。而他們會倒地不起，也是被自己的雙手掐昏的。
只有裴東沒有接受這樣的暗示，因為他曾僥幸活著逃出過幻境。
看著忽明忽暗的火折子，裴東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流，隨即痛哭流涕：“原來是我！”
幻境本就很折磨人心了，命運卻偏偏如此殘忍，讓裴東經歷兩次幻境，每一次都是那么痛苦。
在幻城中，他眼看著并肩作戰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卻無能為力。而這一切，卻勾起了他腦海中潛藏最深的記憶。
那一段過于痛苦，甚至被他自己強制遺忘了的記憶。
如果不是再次進入幻城，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再記起，在城北外樹林的捕快都是怎么死的。
那遠比江海平推測的更加黑暗！裴東，根本就是殺害所有捕快的罪人！
“為什么還要讓我回憶起那晚？我明明已經忘記了！”
那一夜，裴東在幻境中看到群妖亂舞，殺機四伏。不知為何，他看不到自己的佩刀了，腰掛處空空如也。
正好，地上有一把染血的戰刀，裴東沒有遲疑，舉刀將所有的妖魔斬殺。
而實際上，那些捕快只是在幻境中自相殘殺，身中數刀，卻還沒有人喪生。
幻境中的廝殺，力道終究差了一些，不足以致命。
可是裴東不同，他策馬最快，所以跑在最前面，沒有參與那一場混亂中的廝殺，力量正好充足……
是他用別人的刀殺了所有的捕快，還斬斷了他們的頭顱！
裴東，這個自以為阻擋住幻術的人，才是那晚真正的兇手。
他本可以在自己的幻覺中渾渾噩噩，永遠不再回憶起真相。可是偏偏，造化弄人。今天，他再次進入了幻境。
淚流干了，裴東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你們不該對我用兩次幻術。”
那陰冷的聲音依舊從腦海中傳來：“有什么關系呢？兩次幻術，你不是都活下來了嗎？”
“是啊……”裴東自嘲道，“活過兩次幻境，還要替你們殺兩次人嗎？”
自己掐自己脖子是不會死人的，因為昏厥后人就沒力氣繼續掐了。
這句話是江海平向捕快普及理學知識時說過的，裴東牢牢記得。
兩次都是這樣……
幻境很難讓眾多士兵全部死亡，幻妖需要一個在幻境中自以為清醒的人，親自手刃所有人。
意志比常人更堅定的裴東，就連續兩次被選中了。
裴東的行為漸漸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舉起匕首，走向其他的士兵。
在殺死其他士兵前，裴東聚集最后的精神，小聲詢問道：“在我殺死所有士兵前告訴我吧，你是誰？”
“你的心魔。”
“不對。你不是虛無的印象或者心結什么的，你是一個妖的靈魂。在我第一次失憶時，你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暗門。現在你又遇見我了，就讓自己的靈魂進入我的腦海，左右我的行為，對嗎？”
妖魂離體，元神出竅……
那施展幻術的妖魂，此刻就在裴東的身體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