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要去醫院呢，那地方晦氣。”母親埋怨父親擅做主張。
“我們的孫子出生了，是喜事啊。”
“你忘了嗎？要去你去，我不去。”
“以前的事老是提它干嘛，好歹一起過去看看啊！”
“有什么好看的，出院了等他們抱過來給你看個夠。”
“現在年輕人重儀式，不去會被人說閑話的，走吧。”父親穿上鞋子準備出門。
“哎……”母親極其不情愿地答應了。
“阿華，我和你媽出去一趟，你在這看著啊。”
“你們去哪里？”
“去趟醫院。”
“身體不舒服嗎？”
“我們身體好著呢，你嫂子生了個兒子，你哥打電話叫我們過去看看呢。”
“哦。”
“孩子呢？”母親來到病房大聲問道，丹被嚇了一跳睜眼看是母親來了緩緩做起來，隔壁床睡覺的新晉媽媽也被吵醒了。
“媽，孩子給護士抱走了。”丹用虛弱的聲音回答。
“就在走廊邊上那間房，我帶你去看看？”坐在凳子上的阿成問。
“沒事，不急，我們在這歇會，一個多小時的公車坐得我難受。”母親暈車，嚴重到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就會吐的那種程度。
“你們坐。”阿成起身讓出了一個位子。
“醫生說要住幾天啊？”父親開口問。
“具體時間也還不知道呢，先住幾天看看。”
“沒什么問題的話就早點出院，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還燒錢。”
“嗯。”躺在床上的丹看著屋外悶聲答道，此時她想自己的爸媽了，如果爸爸知道她生了寶寶一定會關心她難不難受，然后看著寶寶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絕不會像阿成父母一樣冷冰冰的。
“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吧，阿華一個人在家沒人做飯給他吃呢。”母親在病房實在待不住，找了個借口催父親回去。
丹雖然無奈，也只能假裝沒事地說：“沒事，阿成已經請了幾天假，他會留在這照顧我的，你們先回去吧。”
“孩子還沒看呢。”父親小聲對著母親嘀咕。
“以后有的是時間看，急什么啊？”母親似乎并不怕被丹他們聽到，用平常的聲調回答。
“那走吧。”父親只能應和。
“我想把我姐叫來照顧幾天，可以嗎？”父母走后丹對著阿成說。
“哪個姐？”
“就是我親生的二姐，她現在有兩個小孩了，在家里也沒工作，聽她說她婆婆人很好，經常幫她帶孩子，我叫她出來幾天應該沒問題。”
“可以啊。”
“那你手機給我下。”
“她明天一早的車過來。”丹跟她二姐通完電話后對阿成說。
“那很好啊，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媽不只是重男輕女，還重小輕大呢，你兒子還比不上你弟弟一頓飯呢。呵”
丹說完，放下靠枕拉起被單蓋到脖子上躺下了。
“嗯。我也許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甘心也不愿意承認罷了。”阿成心里回答道。
第二天中午丹的二姐就到了醫院。
“怎么就你兩口子在？”阿成出去打飯了，二姐湊到丹跟前說。
“不然呢？”
“你公公婆婆呢？”
“昨天過來待了幾分鐘，連孩子都沒看一眼就回去了。”
“啊？怎么那么過分！”
“沒事，你來了就好。”
“你知道當時我生大寶的時候吧？婆婆熬夜在幫我帶孩子，讓她去睡會都生怕孩子餓了沒人提醒，比我還操心呢。”
“我聽你說過。”丹滿臉羨慕又沮喪。
“那出了院怎么辦啊？”
“先自己帶唄。”
“你能行嗎？新手媽媽可不容易啊。”
“有什么辦法……”
“而且你不是要上班嗎？”
“現在主要是擔心這個，產假過了之后我那婆婆不知道肯不肯幫忙帶，肯的話我就繼續去上班，不然就辭職跟你學做全職太太咯。哈哈”丹故作輕松道。
“沒事，車到山前必有路，且走著看吧。”
“嗯”
“誒，不對啊，我可不是什么全職太太，我還在村里掛了職做婦聯主任的好吧。”二姐是高中文憑，當年讀書的時候積極入了黨，結了婚后就在親戚介紹下去婦聯那謀了個職位，一個月就幾次的開會到場露個面，偶爾舉辦活動的時候積極參加每個月還能領個一千來塊錢。
“是是是”親姐的到來多少是給丹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不少的。
“我先恭喜你啊，做爸爸了。”二姐把阿成拉到走廊說話。
“謝謝二姐過來幫忙才是。”
“我這人說話比較直啊，我妹嫁給你也是沒過上什么輕松日子的，現在孩子生出來了，你之后是什么打算？孩子誰帶呢？”
“出院后先回我爸媽那里。”
“他們肯幫忙帶嗎？”
“沒問題的。我們會解決的。”阿成不想在二姐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家庭問題，心里對于父母會不會幫他帶孩子這個問題其實一點底都沒有，可還是要毫不猶豫地給她肯定的回答。
“你不用在我面前打哈哈啊，是怎樣就怎樣。”
“再怎么也是他們的孫子，需要他們的時候不可能不管的，你放心。實在不行，丹辭職在家帶孩子也沒問題的。”阿成看二姐是有備而來的，越說越沒底氣了。
“我可聽說你是月月光的啊，沒點積蓄，工資又不高，靠你那點工資怎么養妻兒啊？”
“哈哈哈”
阿成尷尬地抬起右手摸了下后腦勺，二姐見這次聊天也沒談出個什么結果來，嘆了口氣進了病房。
三天后，丹和孩子出院了，原本打算回店里的，可是想到這兩天公公婆婆連個電話都沒打過來詢問，一氣之下回了出租房，阿成還是不敢抱孩子，只能跟著丹和二姐走。
“出院了還是應該回去給爸媽看一眼孩子的。”阿成拉開媳婦說道。
“他們可未必樂意看孩子啊，反正我二姐還能在這待幾天，等她走了再說吧，你這幾天晚上回公司宿舍住吧。”
“也行，那就等二姐走了再回去。”阿成想到二姐能教丹怎么帶孩子，只能答應下來。
“啊……我這大侄兒也太可愛了吧。”阿成小妹一進門就抱著小寶寶不肯撒手，跟嫂子的二姐打了招呼后就抱著孩子走到丹的跟前嘮嗑。
“你那么遠過來，拎那么多東西多不方便啊。”丹看到小妹帶來送給小寶寶的一堆禮物說道。
“我也沒經驗，不知道買什么，朋友就說衣服啊鞋子啊尿不濕啊這些是孩子必需品，準沒錯的。而且你現在還在坐月子呢，不方便出去啊。”
“你晚上去哪住呢？”
“晚點搭地鐵回爸媽那里吧。”
“嗯，也好。”
“他們沒過來這里看過吧？”
“沒呢，你比你哥懂你爸媽。”
“哈哈哈，我是女孩子嘛，我哥大大咧咧的知道個啥。”
“就是。”丹咧著嘴應道，平日里跟阿成都不敢吐槽公公婆婆半句，還是小妹明事理，幫理不幫親。
“嫂嫂，你也別不開心，媽身體也不好，就算有那個心估計也沒那個精力帶孩子。”
“嗯，我也知道。”丹說完把孩子抱去喂奶了，小妹跑到廚房給二姐打下手。
日子過得很慢，自從二姐走后，阿成上班去了，丹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剛開始的時候洗個澡要一個多小時，寶寶因為不舒服一個勁地在那里哭，丹又怕孩子凍著了，自己跟著在那偷偷抹眼淚，晚上睡覺的時候孩子要醒好幾次，阿成在的話偶爾還會起來幫忙沖奶粉。盡管用了尿不濕，每天還是有洗不完的衣服和操不完的心。
“現在全職帶孩子我都忙得一團糟，等產假結束要去上班了孩子怎么辦？”
“下個禮拜我休息，帶你跟孩子一起去爸媽那里商量下吧。”
“我坐月子他們都沒過問一句，你還想他們給我們帶孩子啊？”
“農村的老人家是這樣的，他們哪有那么多心思想著我們的日子過得怎樣啊。”
“我爸也是農村的，我一打電話跟他說孩子生出來了，他說要過來照顧我，可是我們這里哪里住得下他啊，我騙他說你媽在幫我們帶孩子照顧我坐月子。可事實上呢？”
“我之前背著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回去了，他們說店里忙，抽不開身。”
“那是你爸媽，也只有你信他們的鬼話。”
“媽她身體也不好，每天都要吃藥的人，她可能是怕發病的時候嚇著孩子吧。別想那么多了，我下了班就盡量早點回來給你帶吃的。”
那段時間阿成倒是生性了不少，看孩子還小也不舍得在屋子里抽煙，晚上同事怎么叫他都不再出去應酬了。
寒冬臘月的天，阿成帶著媳婦和孩子回到父母店里。
“爸，我們把孩子帶過來了。”
母親似乎在房間，沒有出來。
“呦，是個大胖小子啊！”父親湊過來掀開裹著孩子的層層被子。
“嗯，過陣子要回家給他上戶口。”
“名字想好了嗎？”
“出生證明要用到，就急匆匆地給去了個名字，睿，小名睿睿。”
“嗯，睿字順口。”
“我媽呢？”
“她在房間呢，天氣冷，她愛待房間。我去把她叫出來？”
“沒事，爸，就想跟你商量件事。”丹開門見山，最近憋的氣讓她難受得要命，這會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了。
“你說。”
“我這產假很快就到了，想問問媽能不能過去幫我們帶帶孩子。如果她過去的話我們可以換間大點的房子，也就貴個兩百塊，這樣我們倆都可以去上班。”
“你也知道你媽的身體，她一個人過去估計搞不過來的。”
“媽……”丹還在跟父親聊著，阿成就跑去房間叫。
“怎么了？”母親似乎知道阿成他們過來了，依舊不痛不癢地應了一句。
“丹她的產假快到了，我們希望你能過去幫忙帶帶孩子。”
“可以啊。”母親低著頭在搓自己的衣服。
“嗯？”阿成對母親突然的答復表示懷疑。
“每個月給我兩千塊。”母親說話語氣很輕松，仿佛是跟阿成討債來的。
“媽……開玩笑呢？”
“我跟你開什么玩笑？你隨便出去找個月嫂也要幾千快，我那么辛苦你們不應該給錢我嗎？”
阿成瞬間被震住了，反應過來后臉漸漸沉了下去，這一次他沒有質問更沒有咆哮，他害怕被媳婦聽到自己母親說的這番話，可是又期待有人能分擔下他此時內心的難受，他不知道是母親怎么了，還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以前只是覺得相對弟弟來說，母親沒那么愛自己，可是如今卻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了，母親對自己竟可以如此不加修飾的冷漠，這露骨的寒意遠甚于寒冬的冷氣，凍僵了他的心。
“我們走吧。”
阿成晃著身子挪到客廳，對著正準備喝口水的丹說。
“上哪去？”
“回去。”
“嗯？”
“打哪來回哪去。”丹從未見自己丈夫如今這副模樣，震驚中帶著憤怒，疲倦中帶著怨恨，失望中帶著難耐。
“不在這住兩天啊？”父親疑惑。
“不了。”
“是不是你媽跟你說什么了？”終歸是只有父親最了解他的妻子。
“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
“你這說的什么話，不是親生的難倒是撿來的啊？”父親看著丹感覺自己說錯話了，兩手互相搓著。
“撿來的孩子也比我幸福啊！”
丹看著阿成那欲哭無淚的臉似乎明白了什么，抱起孩子拉著阿成并肩走遠了去，來福和前朝也不知道鉆哪里避寒去了不見蹤影，母親也自始至終沒有出來，聽說阿華一個人跑去中山了也沒回來。
“你跟他說什么了啊？”見阿成氣沖沖的離開，父親回到房間問。
“我說什么了？”母親傲嬌臉反問道。
“阿成的脾氣我是知道的，雖然火爆了點，但他還是念著我們好的，好不容易來一趟，不會飯都沒吃就無緣無故走掉的。”
“他脾氣好？他脾氣好難倒是我脾氣不好嗎？”
“你又想多了吧，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跟你說什么了？”父親并不想無端激怒母親，省得她病情發作，只能換個方式提問。
“他叫我去給他們帶孩子。”
“哦，這個他們剛剛也跟我說了。然后呢？”
“我答應了啊。”
“那不是好事嗎？那他走什么？”
“我跟他說每個月要給我發工資。”
“你真這么說啊？”
“是啊，有問題嗎？我那么辛苦幫他帶孩子，他不應該給我錢嗎？他從小到大花了我們多少錢有給過我們一分錢嗎？”
“你這……”父親被母親的謬論兜暈了，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詞。
“走了好，我還不想給他們帶孩子呢，看著就糟心。”
“過了的事我們就不能不去想不去提嗎？”
“在我心里就是過不去！當時就不應該把他生下來！”
父親見母親情緒激動，不敢多說一句，默默地走出了房間，獨自惆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