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社會青年在她放學的路上堵她。”
“你不也是？”
“那人隔壁職高的，我才是初中生，哪里就跟他一樣。那之后她就不敢一個人回家，讓我陪著她。但那人死心不改，還要糾纏，就打起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打架，非常慘。但是至少我帶著她跑掉了。
其實那個年紀，打架并不需要很多理由，很多時候只是很小的矛盾。好多次甚至都只是為了別人打架。我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都是這樣。”
梅景早就吃完了，看著肖段繼續吃。
“我吃不下了。”
“那就走。”
兩人手挽著手往外走，迎面一個男生走過來，撩開了塑料簾子，朝里面喊道：“小姑！”
是程關。
兩個人其實都看到對方了，但是他們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就擦肩而過。
——————————
“中午你們去干嘛了呀？”方琦一下課就跑到肖段桌子跟前問道。
“沒干嘛，就吃飯。”肖段趴在桌子上，興致缺缺的樣子。
“本來還說是叫上我們一起的呢。”
“嗯？”
“景哥今天不是過生日嘛，說了要叫我們一起吃飯的。”
肖段像一只鴕鳥一樣把臉埋在桌子上，悶悶地說：“我忘了。”
“嘖嘖嘖，”方琦搖搖頭，“你這個女朋友當的也太不稱職了。”
“好像是有點，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我就是，沒那種感覺。”
“沒那種感覺你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啊？！”
“就當時覺得還行。”
“還行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每個都試一試吧？”
程關想不聽這些事情都不得不聽。方琦的聲音太具有穿透力了，情緒飽滿，抑揚頓挫。雖然是下課，大家吵吵鬧鬧也正常，可是程關還想好好睡一覺。免得上課打瞌睡。
但是現在看來是很困難了。
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去提醒方琦，想著人家畢竟是女生，說她吵也許會讓她很沒有面子。
“你真不能在這樣下去了，不喜歡人家還跟人家談戀愛，你這屬于很嚴重的騙財騙色騙感情的行為啊。”
“我也沒有不喜歡。而且這種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嗎？”
“別人愿意是因為你讓他們誤會你很喜歡他們好嗎？搞清楚事實姐姐。”
“行吧。”
程關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你們的講話聲音可以小一點嗎？或者出去聊可以嗎？我想睡一會。”
方琦點點頭：“好的好的。”
說著就要拽起肖段出去，發現肖段賴在座位上不起來。
“走，咱們出去說。”
“外面熱。而且，這是下課，說兩句話怎么了。”
肖段的聲音里有很明顯的不情愿。方琦就算是傻子也看出來怎么回事了，彎下腰來壓低聲音，一只手擋著嘴巴對肖段說：“你還在生這個傻逼的氣呢？”
“還行。”
“你怎么問什么都說還行。”
“不想說話了。”
“行。”
等方琦走了，肖段把桌子往左邊移了移，與程關之間拉開了距離。
她說不清楚是因為什么，對這個男生有一種抗拒的心情。她希望自己的視線里不要有他，這樣就不會心煩意亂。
——————————
“我回來了。”
程關開門進去，把鑰匙放在了鞋柜上。
“哥？”堂弟王從今從房間里走出來。小學生四點半就放學了，但是老師怕他們放學了瘋玩，布置了很多作業。
“果果，在寫作業嗎？”
果果是王從今的小名。
“對。”
“對，對什么對？”程關彎下腰拖鞋，換上了一雙涼拖，“我放在鞋柜上的手機呢？”
“嘿嘿，”王從今不好意思地笑，“別告訴我媽。”
“交出來，快點。”程關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掌心向上的手伸向王從今。
“別啊，哥，等我這盤打完。”王從今托著腮幫子，眨巴眨巴了他那水靈靈的眼睛。
“跟誰學的？”程關一只手拎著書包往房間走去，“躲在房間玩，別讓大姑發現了。否則咱倆都倒霉。”
“好嘞！”王從今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就一盤啊，五分鐘后我來收。”
程關已經坐到了桌子邊上，開始寫作業。
小姑家一室兩廳，他住過來就顯得非常擁擠。本來王從今的房間就難落腳，但是也沒有別的房間給程關住，所以只能擠一擠。書桌還算大，但是上面擺滿了一摞摞的書。男孩子就是這樣，不怎么會收拾東西，什么都往面上擺。所以他們倆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就會顯得有些擁擠。
程關大部分時候都不和王從今擠一個桌。客廳有一個餐桌，當課桌來說綽綽有余。就是上面不是太干凈，擦很多遍還是會有那種油味。怎么說呢，就是圍裙用的時間長了的味道。可能是因為上面鋪著塑膠墊的原因，所以這味道更明顯一些。
但是現在王從今在打游戲，他就在房間里寫了。
畢竟他也不想把新書沾染上味道。
他先把課表拿出來工工整整抄了一遍，然后墊在了桌子底下。
拿鑰匙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傳過來，程關拍了拍床，壓低聲音講道：“快點快點！”
王從今還坐在床上，直接把手機從床上推了過去。也許是太著急了，手機飛速就滑到了床邊，眼看著就要掉了——程關臉色驚變，沖過去接住了手機。但是沒收住勁兒，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撲通一聲。
“怎么了？”小姑走到房間門口，探頭看了看他倆。
“東西掉地上了。”程關蹲在地上，假裝在撿東西。
“那么大一聲，我還以為你們誰從床上跌下去了，”小姑拎著菜往廚房走去，“果果，你作業寫完了嗎？”
“沒有。”
“沒有你還不趕緊寫，站在床邊上看著作業就能寫完了嗎？”
“馬上馬上。”
王從今嘴上說著馬上，轉過身就對程關做口型：我把這盤打完。
程關搖搖頭，一字一句地說：不——可——能。
王從今嘟嘴伸手眨眼睛，所有招數都用上了。
“干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小姑已經走到了門口，一臉疑惑地盯著王從今：“眼睛抽筋啦？”
說完又轉向了程關：“小關，你是大學霸，得帶著弟弟多學習啊。”
程關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我下次會注意的。”
小姑尷尬地笑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別這么嚴肅，小姑就是說一下，沒有怪你的意思。”
“小姑說的是對的，我是應該帶著果果多學習。”
等小姑走了，他才轉過身。小姑那話是什么意思，怪他帶著弟弟一起玩？他不知道，但一定是對他有一些不滿意地地方吧。本來就是借住在小姑家，雖說媽媽每個月都會給小姑打八百塊錢算作他的伙食費，但是到底是給人家添麻煩了。
得讓人家挑不出錯處才行。
程關想起來他是怎么來到這里念書的，心里登時有一些酸楚。
“小關，今年九月份你就得回去上學了。我和爸爸給你問了，二中說是可以減掉所有學費，每個月還能給兩百塊錢補助。我和爸爸在這邊走不開身，正好你小姑家也在那邊，這樣有人照顧你我們也放心些。”
“可是，媽，我這個成績是能上一中的。”
程關看到他媽媽沉默了，覺得自己也許說錯了什么。
“小關，你一個人在一中住宿，我不放心。住小姑家，不好嗎，也不用吃食堂，小姑的手藝——”
“媽，可是，二中——”
“你要是想上一中，媽媽也支持你。沒關系的，家里負擔得起。念書是大事兒，不能耽誤。”
程關不說話了。自打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媽媽就格外辛苦。一邊當清潔工，一邊還要照顧癱瘓的丈夫。一家人四處找關系，才在上海租到了那種快要拆遷的房子住。是違法的不說，還總是要搬家。
要是上二中的話，就能免學費了。
“二中挺好的，還能住在小姑家。這樣我也不孤單。”
他媽媽沒說話，欲言又止。
“真的，媽，我覺得挺好的。”
女人別過臉去，也許是想哭，又不想給孩子看見。
程關有些手足無措。他幾次想張嘴安慰一句，但又說不出話來。
女人狠狠地擦了擦臉，抽了口氣，笑著對程關說：
“去那邊好好學，到時候媽給你買一個新手機，方便聯系。”
“不用的媽，就現在這個挺好，耐摔。”
“買一個，到時候買一個。”
女人的說話聲音是直線一樣的，不知道是在對程關說話，還是在告訴自己。
程關伸手握住了女人的手，這是一個在大公司做清潔工的手。很粗糙，指腹處硬硬的，能摸到裂口，指甲禿禿的。雖然每次回家都會洗手，但是指甲已經泛黃。手背的皮膚不硬，但是是一種松弛。
“媽，我會好好的，不讓你失望。”
女人眼眶紅了，可能自始至終就想要落淚。嘴唇顫動著，說不出來話。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媽媽…”
“不是的，不要這樣想。”
程關看了眼周圍灰敗的潮濕發霉的墻壁，窗外鉛灰色的天空，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