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打在她身上的手變了意味，伸到了她的領口。

肖段兩手死死地捂著領口，指節泛白，但還是被掰開了。那人輕輕松松，沒費什么力氣，就掰開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長大了一些，可以保護得好自己，也保護得好自己喜歡的人。

是她太天真。

“我已經報警了！”

就在肖段已經不知所措的時候，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一個男聲，傳了過來。好熟悉，但是肖段想不起來是誰。

她感覺到自己身上手停了下來，松掉了勁兒。

“操，你這個小子——”

男人罵罵咧咧，站起了身，指著程關的鼻子氣得頭頂冒煙。但是警察馬上就要來了，那男人最終還是拽著那個黃毛同伙走了。邊走還邊回頭，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肖段原本是躺在地上的，現在正準備站起來。她手邊沒有東西可以扶，她只能先坐起來，然后慢慢地撐著地站起來。

面前伸過來了一只手。

一只修長的、指甲剪得整整齊齊的手。伸過來的時候是手背向上的，隨即他就把手翻轉過來，掌心向上。是淡紅色的，紋路的分叉很清晰。

肖段手上都是泥污，傷口里嵌進許多細碎的小顆粒。她也不矯情，把手放在了程關的手上，借他的力站起來。然后她就松開了手。

原本干干凈凈的手心，沾上了她手上的泥沙。

程關倒不像是很在乎的樣子，也不管自己的手上的臟，轉身就去推他的自行車。

肖段忍著痛，拍了拍自己的手，想去掉那些臟污。剛剛邁步往前走，腳落地的一瞬間她感覺到一陣劇痛，在腳踝處。本來全身就都在痛，她也沒有注意到腳踝處的疼痛。現在走路才感覺到。

“唔——”

肖段下意識地悶哼了一聲，停下了腳步。手撐在墻上，單腳跳著靠到了墻邊，然后抬起腿卷起褲腳看腳踝。已經紅了，還有一點腫。

“怎么了？”

程關停下自行車，放在自己視線可及的地方，然后走到肖段面前。蹲了下來，像是要幫她查看的樣子。

“腿放下來吧。”

程關說道，聲音有一點無奈。

“你不把腿放下來我怎么幫你看？”

程關蹲在地上，覺得這姿勢別扭，再加上肖段一直抬著腿，鞋子直對著他的臉。他有點膈應。

肖段低頭看到的是這個男孩的頭，很普通的發型，頭發很黑，直戳戳地立著。額前只有一點點劉海。外面的街上的昏黃燈光從巷口照進來，只能照亮他的半邊臉頰。直挺挺的鼻梁，半垂的眼簾，睫毛有點長。

其實還挺輪廓分明。

但是柔和的燈光又消弭了這種硬挺，是他看起來不那么冷。

肖段緩慢地放下腿，輕輕地落在地上，卻又不敢使勁兒。怕造成二次傷害。

程關看了一眼，然后站起了身，往自行車那里走去。

什么？看一眼就走了？

肖段覺得自己反應不過來這個神奇的劇情進展，果然學霸的思維跟別人就是不一樣嗎？

她看到程關從書包里掏出來卷成一團的車鎖，那種很軟的彩色的車鎖，然后蹲下身把車鎖了起來。

“我背你去診所。”

程關走到她面前，說道。這話語沒什么語調起伏。

“不騎車嗎？”

“你渾身上下都是傷，怕把你顛著疼。”

明明就是很溫暖人心的關心的話語，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從程關口里說出來就那么平淡。

肖段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可以讓面前這個人的表情，有一點點松動。什么樣的時候，能讓他覺得事情脫離了掌控。

面前的人已經蹲下來了，等著肖段伏到他的背上。

肖段突然覺得有眼淚要流。

她曾經漫不經心地愛過很多人，十分短暫。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熙熙攘攘好像很熱鬧的樣子。她自己也這么覺得，覺得自己不會為了誰傷心欲絕，誰都不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跡。她覺得這樣很好，無拘無束。

可時候會驚覺到自己是孤零零的。

當她無助的時候，當她無所歸依的時候，竟然是這個人在她的身邊。這個正直得、認真得讓她覺得有一點不適應的人，平常有一點看不慣她的人，卻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向她伸出了手。

不是那些送她昂貴禮物的人，也不是牽著她的手說著要永遠的人，而是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她甚至沒有給過多少善意的人，說要背著她去診所。

肖段心里的委屈瞬間就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她被打的都沒有哭，只是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但是現在她感到孤立無援。她只能依靠面前這個人。

肖段伸手環住了程關的脖子，感覺到程關從后面攬住了她的兩條腿。肖段沒有手擦眼淚，只能任由它順著臉頰往下滑。程關也許是感覺到了，也許沒有，他沒說別的，只是告知了肖段一聲：“走了啊。”

他站起來，有一點點踉蹌，穩住了以后才往前走。

他其實感受到了，從肖段伏上他的背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一滴冰涼的淚滴落在他的后頸。他什么都沒說。

秋天，兩個人穿的衣服都不多，t恤外面只套了一件很薄的外套，透過它還能感受到溫度。還有柔韌的青春的肌膚。

肖段輕輕地把自己的頭放在了程關的背上，這動作太曖昧，但是如果一直抬著頭又會很累。所以還是放上去了。

程關后背一陣戰栗。他感受到那個女孩細碎的頭發拂過他裸露在外的后頸，癢戳戳的。安靜的肖段是常見的，她常常很久都不說話，但是這樣溫順的她是程關從來沒有見過的。

用這樣一種依賴的姿態，把頭放在了他的背上。

程關往前走，腳步還算穩，但是這里路不平，坑坑洼洼的。路燈又不亮，很多都壞掉了，也沒人來修。他感覺到肖段的長發滑落到自己的側臉，很深的藍色，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香。有一點點清冷的木質香，不像是洗發水的香味。

晃晃悠悠。

肖段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和程關接觸，她的臉頰就這樣貼著他的衣服，能夠聞到洗衣液的味道。說不上有好聞，但是有一種干凈又清爽的感覺。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那兩個男的？”

“就上次你撞見的那個，來找我報復了。”

程關覺得自己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多想告訴她不要隨隨便便逞能，不要總想著用暴力解決問題，可是他又有什么資格說。也許肖段還會覺得他多管閑事，拿腔拿調。

臉的旁邊吹過溫柔的風，帶著秋天的涼意。從程關后背傳來的暖意讓肖段頭腦昏聵，想要睡覺，但是身上的疼痛又讓她清醒。

最終她還是睡了過去，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程關感覺到自己背后的人好像沉了一點。他手臂酸疼，感覺到吃力，停下了腳步。接又調整了一下姿勢。

“到地方了，你下來吧，不然我沒法推門。”

程關輕輕地說道。

身后的人沒有動靜，連動一下都不曾。

“肖段？”

程關想要回頭看一眼肖段怎么了，但是這姿勢實在是別扭，他頭也擰不到那個角度。

不會是睡著了吧？

程關抽動了一下嘴角，覺得有點無語。自己背她背到累得不行，結果她倒好，直接睡著了。

叫也叫不醒，到底要拿她怎么辦才好。

正好有人把診所的門推開了，程關連忙跑過去，順勢進了門。

程關把肖段放在了靠椅上，然后轉過身來看她。她確然是睡著了，但是現在快要醒了，眼睫毛輕輕地顫動。還輕輕的哼了一聲。

“嗯？”

程關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慢慢地吐出來。

“醒了？坐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掛號。”

“好的，謝謝你。”

肖段說著翻找自己的書包，拿出了一個錢包，抽出來一百塊錢，遞給了程關。

“掛號費，還有醫藥費，估計都得麻煩你了。”

程關接了過來，點了點頭。

“嗯，好的。”

過了一會兒，程關走回來了，手里拿著掛號單。

“我背你去診室。”

里面坐著的醫生是一個中年婦女，戴著一絲不茍的眼睛，頭發整齊地盤了起來。

檢查的時候，醫生不出肖段意料地說道：“一個小女孩，怎么傷成這樣。”

肖段抿著嘴唇不說話。

“從臺階上摔下來了。”

程關這樣說道，想保全肖段的面子。雖然這個理由很牽強，而且還會顯得肖段很笨。路都不會走。

醫生抬頭看向程關，眼神冷冰冰的，好像在說，我知道不是這么回事。

“咝——”

醫生在給肖段上藥，動作也沒有很重，但是肖段面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你這腿——以前受過很嚴重的傷？”

醫生抬頭，盯著肖段看。

肖段不知道該怎么說。

被人打斷過，應該算是挺嚴重的？

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這次算是二次傷害了，你要更注意一點。”

從診所出來，肖段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我送你回家。站在這兒等著，我把我的自行車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