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肖段的車走了，很快就淹沒在了擁擠的馬路上，混進車流里分辨不清。
車燈像是一條流動的河。
梅景蹲了下來，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被遺棄的河里的石頭。身側的河水嘩啦啦地流過，而他孤獨地躺在河底，睜大眼睛看著周圍。
他沒能和她一起走下去。
他沒能和她一起離開。
他突然很想哭，他把頭埋在了膝蓋上，手抱住了頭。眼淚流不出來，他已經快要不能呼吸，只有在快要窒息的時候，才大口地抽氣。
“對不起，今天，沒想到會這樣……”方琦站在一旁，攥緊了手。
梅景沒有說話。
來來往往的車輛，帶過風也帶起塵土，轟隆隆地寂寞地響著。
這樣也許過去了很久。
他終于還是站了起來，捂著臉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地吐出來。他理了理頭發，笑了一下。
“你先回家吧。”
“嗯。”
方琦點了點頭。
其實她哪里還有家。今天放學，是那個之前要送她禮物的學長送她回來的，也是他告訴她有人在放學路上堵她的。但是到了家門口卻聽到女人帶著哭腔的喊聲，摔東西的聲音，還有男人隱忍的怒吼。
她站在門口聽了很久。
父親常年在外工作，有了外遇，今天回來被母親發現了。不知道他是怎被發現的，估計這場外遇已經持續很久了。
“你這個沒有良心的人，你，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在家帶孩子有多辛苦。你女兒有多難管你知道，還有四個老人要照顧，你竟然在外面做出這樣的事……你還是人嗎？你有心嗎？你晚上怎么睡得著的嗚嗚……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離婚吧。我們離婚。”
方琦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站了多久。最后她轉身走了，發現梅景在樓底下。
“你怎么在這兒？”
梅景表情也有點疑惑，說道：“肖段沒跟你一起回來？”
“沒有啊。”
“她說今天要到你家來拿她的東西的，怎么沒跟你一起呢。”
“哦，我有事先走了，沒等她。”
梅景點了點頭，說道：“那行，既然她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彎下腰打著了摩托車，轉了一下車頭準備走。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梅景愣住了，香煙還夾在手里，差點燙到。
“行。”
梅景帶著她去了1984，他一會兒還有工作。方琦坐在酒吧里，電話鈴聲響了。
“小琦，你去哪里了，到現在不回家？”
方琦沉默，不說話。
女人覺得女兒也許已經知道了，于是嘆了口氣，說道：“明天媽媽帶你回外公外婆家。”
“那學校？”
“給你辦轉學手續。”
“好，媽媽。我知道了。”
“寶貝，媽媽現在只有你了，你可不能再傷我的心了……”
女人說著就要哭。
方琦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生活亂成了一團，找不到一個頭。她根本就對這一切感覺到猝不及防。原本她有一個嘴硬心軟的媽媽，把她照顧得好好的，雖然總是管她。還有一個每次回家都給她帶禮物的爸爸，從來不兇她，只帶她出去玩。
美好的景象都破碎了。
原來過去的那些都是假象，事實原來是這樣的，這樣讓人不忍直視。
她終于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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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肖段掏出震動的手機，看到來電提示是梅景，大拇指懸在掛斷鍵上顫抖著。
她就一直那樣猶豫著，直到電話自動掛斷。
然后又響起來，嗡嗡地震動著。
肖段最后還是接了，拿起來放在耳邊，聽著手機里的聲音。
汽車的鳴笛聲，摩托車的轟鳴聲，隱隱地傳了過來。梅景沒有說話，沉默著。
肖段也沉默著。
“真的……不能挽回了嗎？”
梅景最終還是開口了。是他主動打了這通電話，應該他先說些什么。
“之前我知道方琦喜歡你的時候，我就——”肖段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那么照顧方琦的感受，甚至為了她想要跟梅景分手，覺得自己真是可笑，“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怎么心無芥蒂地在一起。”
“方琦明天就要走了。”
“呵，”肖段輕笑，“又是一件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情。”
“段段，阿段，我要說什么才能留住你。我……我真的，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要經歷這樣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梅景不知道要說什么了，顫抖著聲音重復同一句話，他也許根本就沒有期待這句話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只是想再多跟她說幾句話。
“你沒錯，只是我不想繼續下去了，糟心。”
那邊沉默了很久，肖段一直沒有掛電話，任由空白的時間流過。
“好。”
梅景最終開口說道。
肖段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眼淚瞬間漲溢了整個眼眶，然后滑落了下來。
她感覺到自己被拋棄了。
雖然明明是她一直在說要分開，但是當梅景說好的時候，她才感覺到這段感情真真正正地結束了。她也希望能重歸于好，能破鏡重圓，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的。
“以后……要開開心心，別跟爸媽吵架，上課認真聽。要是可以的話，煙也戒了吧，不要再打架了。別隨隨便便就跟誰談戀愛，別一個人去酒吧喝酒，別大半夜騎著自行車到處跑，別秋天還光著腿穿短裙，別三天兩頭染頭發，別……
別再想起我。好好去過新的生活。”
肖段坐在出租車的后座，咬著嘴唇，別過臉看著車窗外面，淚流了滿臉。
其實淚水已經模糊了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見。
她嗓子發酸，說話都費勁，最后只憋出來一個字：“好。”
她不敢多說，怕多說一句就要掉眼淚。
“那……我就掛電話了。”
“嗯。”
“我掛了。”
“嗯。”
他們沉默著，哪怕這個時候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次掛斷了，就沒有以后了。
這就是最后一刻。
“再見。”
梅景說得就像一個平常的告別。
肖段捂住嘴，忍住哭聲，回應道：
“再見。”
嘟嘟嘟————
再見了，我的男孩。
在這偌大的城市里，他們都失去了一個可以抱著哭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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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段受傷了不能騎車，坐家里的車到了學校。一蹦一跳上臺階到班級，累得氣喘吁吁，終于把書包放在了課桌上。她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眼皮還腫著，都不怎么能睜開。雙眼皮都沒有了。
肖段埋在桌子上放空了好一會，才對身旁的人說道：“早上好。”
怎么說也算是半個救命恩人，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個。
程關從課本里抬起頭，沒有表情地點了點頭：“早上好。”
他本來已經轉過去讀書了，但是想想又轉了過來，端詳了一下肖段。
肖段被看得奇怪，摸自己的臉，說道：“嘴角有芝麻？還是臉沒洗干凈？”
程關搖了搖頭，嘴巴張開又合上，欲言又止。
“你昨晚……還好嗎？”
程關看她臉色不好，眼皮又紅又腫，以為是因為昨天下午的事情。
肖段努力擠出來一個笑容，說道：“沒事兒。”
程關知道別人不想說，不愿意再多問，但是他沒想到肖段又說了幾句。
“我看到我男朋友跟我好朋友在一起，然后分手了，也沒什么大事。”
肖段說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三言兩語就講完了全部，略去了所有撕心裂肺，悲傷欲絕。語氣里面一點波動都沒有。
程關對身邊朋友的情感糾葛一向不關心，但也說不上反感。他只是覺得，有一點點幼稚。
“這樣啊，沒事兒的，男人以后還會有的。”
肖段聽到這樣的話從程關口中說出來覺得有點好笑。一本正經，卻說著一些渣里渣氣言論。
“你說的對。”
程關轉過頭繼續讀書。但是實際上他心里還是擔心著肖段的，像她這樣難過也總是隱藏起來，應該會很累。程關懂得那種感受，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去忍耐。他想要做些什么關心一下她，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
正讀著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路上買的的熱豆漿還沒有喝，于是從書包側邊掏出來，放在了桌上。手抓著豆漿杯子猶豫了好久，他最后還是說道：
“給你，早上喝點熱的。”
程關把豆漿遞給了肖段。
肖段一怔，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關心感到有些訝異。程關什么時候也這么關心她了？
“謝謝你。”
她最后還是接了過來，紙質的杯子在手心里微微發燙，但卻讓人有一種滿溢的溫暖。
“沒事兒。”
肖段把吸管插進去，啜了一口，微燙的豆漿滑過上顎，咽下去甜絲絲的，從口腔暖到胃里。
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好喝。”
她兩手抱著豆漿杯子，歪頭對程關說道。
程關笑著看了她一眼。
“都是你的了。”
“嗯？難道還能不是我的？”
程關翻了她一個白眼。
“這是我的好吧？”
“可是我已經喝過了，你又不能再喝，那不就成我的了嗎？”
程關朝她擺了擺手：“我爭不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