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肖段！”
程關四處搜索著她的身影，但是沒有找到。
他在原地轉了一個圈，朝校園的每個角落打量著，期望能看見那個身影。
他心里有點空蕩蕩。
最后他看到了。
她走得很慢，一高一低地慢慢走著，校服的衣襟是敞開的，被風吹的往后跑。
校服褲子在她的身上顯得十分寬松，風刮得隱約可見她窈窕細瘦的小腿輪廓。
怎么說呢，看起來有點落寞。
肖段絕不會承認她的落寞的，但是程關看出來了。
跑步的聲音由遠及近，快到自己身邊的時候，肖段回了頭：“怎么了？”
程關停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怎么了？
沒怎么啊，就是覺得，跟你呆在一起好像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是程關不能說這話。
“嗐，沒什么事兒，”程關摸了摸自己的頭，“你——下午出去玩嗎？”
肖段停了下來，看了眼程關的臉，一臉疑惑的表情。
“嗯？”
“出去玩兒，你，去嗎？”程關又重復了一遍。
“還有誰？謝敏？她邀請你的？”
程關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嘴角。這個人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明明什么跟謝敏沒什么關系，這人卻能聯想到她那里去。
“沒別人，就我們倆。我就是臨時想到的。下午我也沒比賽了，你的稿子也寫完了，正好你上次說想坐自行車出去晃晃，所以——”程關沒有將未盡的話說完。
“好，”肖段點點頭，不想矯情地推脫，但是又遲疑了一下，“但是，我的稿子只寫了一份。”
“討好我一下。”
肖段不可置信的瞪起了眼睛。
“你怎么越來越不正經了。”
程關搖了搖頭：“你這人，太不會來事兒了。”
肖段懶得理他，直接轉過身就望看臺上走去。
程關小跑著跟了上來，跟肖段并排走，只稍微落后在肖段一點。
“算了，看在你給我送水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他多喜歡她就這樣在他的視野里。
這樣安安靜靜的，這樣平淡流淌的，好像一直能抓在他的手心里。
像下午的日光，漫長而無盡期，像是靜止了一樣。
一直那樣溫柔地閃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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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好了在校門口見，下午兩點。
“這邊。”
程關在馬路對面，一只手扶著自行車，一只手遙遙地對肖段招了招。
肖段于是走到路口，穿過斑馬線，到了馬路的另一面。
程關已經在那里等她了。
“不是說在校門口見嗎？”肖段問道，覺得有些奇怪。
本來說好是在校門口見的，怎么又去了馬路對面。
“怕被老師看見，”程關說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到了校門口，又不進去，怕老師看到說呢。”
“我就怎么就不怕被看到？”肖段笑了一下，覺得程關有些過于小心翼翼了。
“你嘛，一直又不在乎老師的看法的。”
肖段愣了一下，但是轉念一想，好像又確實是這樣。
“這倒也是。”
“上車吧。”程關一只腿撐在地上，一只腿踩著踏板，揚了揚下巴示意肖段上車。
“好的。”肖段抬起一只腿跨過去。
“去哪兒，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就去森林公園那邊，我給你發了位置。”
“好，我來看看。”
下午他倆都還穿著上午的校服衣服沒有換，寬松的很。
肖段坐上去以后，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于是兩只手抓在了程關的坐凳的邊角上。腿太長了，所以不得不懸空著。
等待著綠燈亮起來。
程關在前面騎車，肖段坐在后座上，看到了他的身體輪廓，被風勾勒出來。
那是流暢的柔韌的青春的線條。
肖段好像能聞到一種清香。是風吹過程關而帶來的嗎？那種很溫馨的、像是家一樣的味道，那種洗衣液的清香。還混合著舒膚佳的香皂的氣味。
讓人覺得安心。
但是在肖段這里是沒有這種氣味的。衣柜里常年掛著香掛，熏得衣服都是一個味道，雖然說起來是很好聞，香味很高級，但是總是少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肖段現在明白了，她的香味是沒有感情的，沒有生活氣息的。是一種精致的冰冷，一種刻意的優雅。
而她渴望的不過是一種腳踏實地的溫馨。
她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程關能夠給她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那種吸引不是一場大火突然熊熊燃燒，而是一場不知道什么時候慢慢逼近的潮水。
先是漫過她的腳趾，然后是腳踝，小腿，大腿，小腹，直到胸口。
整場淪陷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無處可逃。
她已然淹沒。
人們渴望的總是他們缺乏的。
肖段突然想起來弗朗索瓦絲·薩岡在《孤獨的池塘》里的那句話：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夢想著平靜、童年、杜鵑花，正如所有平靜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樂隊和醉生夢死。
不知道是不是程關也在被她的某種自由的氣質吸引。
程關在前面也很緊張。想起來上一次騎車帶肖段的時候兩個人還生疏的很，自己在前面還有些緊張，生怕把已經受傷的肖段給摔了。
現在卻已經漸漸熟了起來。
“等一下！”程關正在等紅燈，突然回頭說。
“怎么了？”肖段歪過頭看程關，不知道他怎么了。
“我好像走錯路了，”程關說著掏出了手機，“我來看一下導航。”
“沒有錯，”肖段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條路我走了很多次了。”
程關看著肖段這么有信心的樣子，于是說道：“行，那我不導航了。你給我指路吧。”
“好的。”
肖段在后面模仿著導航的聲音，給程關提示：“前方兩百米處有違章測速拍照，請減速慢行。”
程關笑了，說道：“就我這自行車，再慢就要摔了。”
“請駕駛員集中注意力，不要與乘客交談，以保障生命安全。”
“這是你自己瞎編的吧。”
程關忍不住要笑，想不到肖段還有這樣的一面。其實也不難想到，她是那樣一個對很多東西缺乏嚴肅態度的人，所以幽默也是理所應當。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騎了約莫有半個小時，眼看著路兩邊越來越荒，甚至開始出現了草坡。程關心下生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這是哪？怎么還沒到呢？”
“欸？按理說，應該到了。”肖段也有點奇怪
“你不會是——帶錯路了吧？”
程關此問一出肖段就開始自我懷疑了。她前前后后看了一下，然后又端詳了一下街邊零零落落的幾個店鋪，說道：“我覺得——有可能。”
程關轉過身來看著肖段，說道：“導航一下看看我們現在在哪。”
肖段搗鼓了一下手機，然后抬頭，露出了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程關看到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肖段最后說道：“真的走錯了。”
程關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后示意肖段從車上下來，自己把自行車停在了路邊。
“我騎不動了，兩個人，一輛自行車，我腿都要斷了。”
肖段一聽，說道：“早點說啊，咱們坐公交不就好了。”
“我自行車都帶來了，要是半路上坐公交，車就沒地兒擱了。而且，不是你說想坐自行車的嗎？”
肖段直到這件事情完全就是自己理虧，不再多說什么。更何況，程關說他自己腿要斷了，肖段心里也覺得跟著心疼。
但是不知道怎么說出口。
“咱們在附近找個地方坐坐吧，你休息會。”
“可以。”
“就那邊草坡？”
“好，我把車推過去。”
程關把車推到了草坪上，然后把車放倒，自己坐了下來。
深秋了，草坪不知道為什么還有些綠意，但是已經打蔫了。下午時分，上面并沒有霜，顯得干枯。
他坐在上面，有些刺戳戳的。
就像他現在跳動的心臟一樣，也是那種莫名的刺癢感，好像是要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那是他按捺不住的心意。
那東西偷偷地，輕輕地，在他的心里為非作歹，四處點火。
他無力招架，只有束手就擒。
“為什么帶我出來玩？”
肖段在他身邊坐下，先問了他這個問題。
“我看你早上不開心來著。”
肖段聽到，想要問他一句：“我開不開心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原來這么重要嗎？”
但是她不敢問出口。
她的心意在謝敏出現的時刻就已經明明白白了。
是她之前一直不承認，不趕去想，不敢追求。可是直到她看到別的女孩用那樣一種美好的姿態去接近他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這么在乎。
她原來這么在乎他對別人笑，他跟別人多說了幾句話，他接過了從別人手里遞來的水。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在她心里占據了這樣的地位？
“現在開心了。”
肖段轉過頭，對著程關笑。
他們離得很近，能夠看到對方的眼睛的那種。
肖段看到遠處的天空是那種泛白的顏色，不遠處的草坡枯了，有一點蕭瑟的意味。這是秋天，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秋天。
沒有一絲雜質，沒有一點塵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