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知道。”
肖段那平平淡淡的語氣，就像是說“吃過了”一樣。
程關本來抓著她的手，拿鑷子挑傷口里面的碎玻璃碴，聽到這話抬起頭來，看著肖段的臉。
“你什么時候能不這么沖動，動不動就——”
“我的事不用你管。”
程關也就只是想要隨口勸她一句，卻沒料到肖段這樣回答他。如此斬釘截鐵的語氣，出自她之口，直接拒絕了他的關心。
程關只覺得心頭一涼。
程關松開了肖段的手，放在了她自己的大腿上，站起身，往里間走去：“你自己弄吧，弄完就走。”
程關的語氣很平常，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說完他就往里間走去，肖段這才好好地看了他一眼。他還穿著今天放學時候的褲子，但是外套不是校服外套，而是一件紅色的運動外套。跟藍色的校服褲子搭在一起很奇怪。
恐怕是出門出得急，隨便抓了一件穿上。
“程關！”
這名字從她口中脫口而出，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嗯？”
程關并沒有回頭，只是停住了腳步。
肖段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叫他回來，直接說自己錯了又覺得丟面子。
“我手疼，程關，左右手都疼。”
肖段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她自己沒有聽出來，但是程關聽得一清二楚。他覺得這小姑娘這么倔，就該挫一挫她的性子，但是聽她這樣軟聲軟語的一句，心里又不忍。
“兒子！進來進來，我找不到醬油了。”
彭宇的一聲呼喊將程關從這尷尬的境地里拯救了出來，程關一狠心，沒再回頭看肖段，徑直往里間走去。
“叫誰兒子呢？”程關走進去，彎下腰在柜子里幫彭宇找醬油。
“當然是叫你啊。”彭宇從碗櫥里拿出來三個碗，放到洗碗池沖洗。然后從鍋里把面條撈出來，放進了碗里。
“哼。”程關冷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
程關沒說話，找到醬油了以后就開始做湯底。每一碗里面倒上點白開水，滴幾滴醬油，放小半勺鹽，再放上一小塊豬油。
完美。
醬色的湯面上浮著亮亮的油，大大小小，各種形狀。
“切點蔥花。”程關一邊做湯底一邊對彭宇說道。
彭宇拿了個小碟子咚的一聲放在了桌面上，然后說道：“準備好了。”
程關看了一眼這蔫得不成樣子的蔥花，擰了一下眉頭，說道：“你這什么時候切的？”
“不記得了，前天？”彭宇在洗碗池里刷鍋，清潔球磨擦鍋底的聲音傳來，一下一下的還挺有節奏感。
“前天切的還能吃？”
“愛吃不吃，”彭宇一邊刷鍋一邊哼著小調，“不吃拉倒。”
肖段一直在外面聽著，看著自己右手掌心大大小小的傷口發呆。
她后悔了。
她不該那么說程關的，人家好心好意來找她，跟著她被人追著在小巷子里狂奔，還帶她來他的朋友這兒吃飯。
結果她竟然對他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正在她發呆的時候，彭宇來到了里間的門口，屈起兩根手指敲了敲門框：“公主，該用膳了。”
肖段剛想站起來，順著彭宇給的臺階下，沒想到程關在里面說話了：“她不用管，別叫她。”
彭宇回頭看了一眼程關的表情，無奈地笑了一下：“怎么辦呢，你把我們家小關關惹生氣了。”
肖段緊張地咬著嘴唇，頭似有千斤重，垂著不敢抬起來。
彭宇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道：“別管他，他就這個臭脾氣，進去吃吧。”
肖段頭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對程關。
她低著頭走進去，挑了個離程關相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端起碗，拿起筷子，看到彭宇和程關都開動了，她才開始吃。
“你那手，行嗎？”彭宇問了肖段一句。不過問完他又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也幫不上你，畢竟我可不想喂你吃飯。”
說完他就吃自己的去了，看起來很香的樣子。
其實條件挺簡陋的，桌子只有大概兩張課桌大，木頭的，上面還有好多缺口和裂痕。但是擦得還算干凈，沒有油乎乎的感覺。他們三個人就坐在小板凳上，幾乎跟坐在地上沒有什么區別。
像是幼兒園小朋友的飯桌。
桌上擺了些小菜，什么腌蘿卜豆腐乳之類，都是肖段很少吃的。只有過年回老家的時候才會吃的到，她倒是挺喜歡，只是家里沒有人會做。
程關突然把飯碗放在了桌子上。
肖段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急急忙忙地低下頭去。她現在是代罪之身，不敢胡作非為。
“碗給我。”
程關說道，手伸了出來，等著肖段把她的碗放到他的手里。
肖段看著他，表情有點呆，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程關看肖段沒有反應，又把手收了回去，說道：“不愿意就算了。”
肖段這才緩過神來，急急忙忙把碗遞到程關面前，連同自己的筷子也一并交到了他的手里：“謝謝你。”
“嗯。”程關沒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肖段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不生氣了吧？”
“哼。”
程關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輕哼，用筷子夾住面條，然后繞了幾圈，纏了許多面條在筷子上，然后遞到了肖段面前：“張嘴。”
肖段用嘴唇碰了一下，然后迅速地退了回去，說道：“有點燙。”
程關想要拿回來給肖段吹一吹，但是想想又作罷，還是放在肖段面前，說道：“自己吹。”
肖段犯了錯，自然不敢多說什么，乖乖地自己吹面條。感覺著差不多了，就上前去吃到嘴里。
“你們倆這隔著一張桌子喂也不嫌累。”彭宇一邊吃一邊說道，聲音含含糊糊的，“干脆抱到腿上喂，多好。”
程關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沒有說話。
“哦喲喲，這還不好意思上了。當著我的面喂別的女人，刺激嗎？”彭宇繼續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說著些程關聽到想要就打他的騷話。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真的是——”程關手上正喂著，扭過頭對彭宇說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彭宇很快一碗面條就見了底，于是扔到了洗碗池里，“我吃好了，我下面，你洗碗，怎么樣？”
“行行行，趕緊忙你自己的去吧。”程關都懶得給他一個目光。
彭宇聽到這句話不高興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老子可忙了，沒有時間再撮合你們兩個了。”
彭宇出去了，只剩下肖段和程關兩個人。
“你今天……怎么知道我在那里？”肖段遲疑半天，才開口問道。她怕程關不理她。
但是程關回答了，還回答得很認真：“夏廣俊半天沒收到你到家了的消息，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就在QQ上聯系了我，問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的，自從上一次他們來找你報復的事情以后，他們都有點擔心你的安全。”
程關夾了一筷子面條，送到肖段嘴里，繼續說：“我說我不知道你在哪，放學就跟你分開了。他們就說得分頭去找你，他倆去了你們之前常去的酒吧KTV之類的，我就從我住的地方一路上找你。”
說到這兒程關輕笑了一下：“得虧你鬧出了動靜，否則我也沒那么容易找到你。”
“怎么……想到要來小吃街找我？”
“夏廣俊跟我說了，你們吵架了，他說他惹你傷心了，怕你會去酒吧喝酒。一個小姑娘在酒吧里醉了，不安全。我估摸著也許你會找個大排檔喝酒來著，沒想到真的找到了。”
肖段心里覺得后怕。
自己那一下要是扎下去，說不定后半生都得在牢房度過了。
“我管不了你，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的事情我不會再干涉了。一會吃完飯你等我洗個碗，我給你把傷口處理好，你就回去吧。”
肖段原本以為程關已經不生她的氣了，卻沒想到他還是這么說了。
心里涌上一種慌張，這慌張攫住了她，讓她幾乎快要流淚。很多語言堵在口中無法訴說，她喉嚨哽咽，只能沉默。
誰來替她開一下這個口。
替他說，她喜歡他，她需要他，她離不開他。
“程關。”
“嗯。”
“我……我錯了。”肖段結結巴巴，半天才憋出這一句話。
“嗯。”程關忙活著給她處理傷口，沒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我不該說那句話的，對不起。”
“沒關系。”
程關從藥箱里拿出酒精瓶，倒了一點在脫脂棉球上，然后準備往她手上抹，說道：“忍著點，疼了就叫出來。”
“程關！”肖段終于抑制不住了，大聲地說道，“你要是生氣了就直說，不要這樣不理不睬好不好？”
“我沒有不理不睬，你說的每句話我都回答了。”
程關的語氣沒有一點波動，好像根本不受肖段的情緒影響。
“我不是傻子，你總是嗯嗯嗯，很明顯……很明顯就是在敷衍我。你這樣對我，我心里會很難過。”
“肖段，原來你也知道心里難過是什么滋味啊。”
那你還怎么舍得說那種話讓我難過。這是他沒有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