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聯發貨不久后，果不其然，玉鶴很快收到客戶投訴。
客戶投訴的方式很簡單直接，他就把歐陽凌創作的挽聯扔在了玉鶴辦公的地方，另附了一封投訴信。
玉鶴拾起挽聯看了一眼，根本不用看投訴信，就能把信的內容和情感猜個大概。
因為歐陽凌寫的挽聯是——“莫愁前路無知己，落花時節又逢君。”
玉鶴立刻差人叫歐陽凌過來店鋪。
“你家果然祖傳抄襲，你這分明是《別董大》，說好的民國風呢？抄襲，也要講究技巧的，其奧義是剪切拼湊。你這算什么，也太明顯了！”
歐陽凌沒有半分悔意，反而不屑道：“你不懂，這叫致敬，一眼就看得出的抄襲，當然就是致敬。”
“好，我不跟你掰扯這些，畢竟人家主要批判的也不是抄襲問題，喏，”玉鶴遞上信，“這是人家寫的投訴信，你自己看看吧。”
歐陽凌接過信，念：“前頭別董大，后頭李龜年；前頭李太白，后頭杜工部。賓客見之，無不掩口而笑，更有甚者，靈堂之上，大笑出聲，交頭接耳，悉悉簌簌。逝者知此，地下難安！此皆不提，但看后一句，‘落花時節又逢君’——友已駕鶴西去，何來‘逢君’之說？逢君處，非黃泉路而何？又道‘落花時節’，豈非咒我命盡于來年暮春耶……”
歐陽凌念完洋洋灑灑的長信，丟在一邊，抱怨：“這人又不是沒文化，趁早自己寫不就完事了嗎？”
“別從別人身上找茬了，這損失，你說怎么賠償吧。”
“賠錢唄！”
“那就從你帳上扣了啊。”
玉鶴的要求合情合理，卻遭到反駁——
“你敢！你敢從我帳上扣，我就講出你謀殺親夫的事實。”
玉鶴目瞪口呆半天，隨后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笑著說：“好的，也不是啥大事，那就從我賬上扣，我親愛的合伙人歐陽老板。”
接下來，玉鶴就代表凌鶴發布公開聲明和道歉信，為客戶恢復名譽，并做出許多金錢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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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凌雖然是個攪屎棍，但有一處好，那就是重大決定上基本只逼逼、不插手，比如之前搞的分期付款，還有即將要推出的水晶棺。
水晶棺因為售價高昂，一直無人問津，如今凌鶴已經開張快一年，生意興隆。玉鶴感覺，是時候來一波鬼才營銷了。
碰巧臨安城最有名望的老秀才最近死了，凌鶴瞅準機會，帶著店鋪高官前去秀才家親切慰問，并豪爽表示要承包死者的全套葬禮流程，全部采用最高標準，而且全免費，家屬不用花一分錢。
家屬聽聞，悲痛之余，簡直高興壞了，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十分詭異。
經過數日的忙碌，終于到了驚喜的日子——吊唁儀式即將開始。
老秀才家屬剛下馬車，還沒進入大廳，忽然從廳里跑出一個人，正是他們派去驗收的仆人。
“夫人，公子，不得了了！那棺材……不是木頭的！”
“不是木頭還能是什么？石頭的？”
“差……差不多吧……”
家屬興奮不已：“那不是賺大發了！石棺可是萬年不朽。”
“不是普通的石棺，那是……”
家屬聽了，越發迫不及待，疾步走向靈堂，邊走邊猜：“哦！難道是高級石棺！漢白玉的？”
待到邁入靈堂后……
“啊————！！！”
萬語千言化為一聲尖叫——只見靈堂正中，擺著一副質感通透的碩大水晶棺，三面透明，可供人全方位觀賞內部人員。
死者遺孀當即昏死過去，死者兒子立刻跑去隔壁工作人員休息室大聲質問：“你們老板呢？”
玉鶴跟歐陽凌站了出來。
“你們是有多恨他？你們跟我家什么仇什么怨！”
玉鶴跟歐陽凌不知所措。
“回答我，什么仇什么怨！”
玉鶴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回復：“無仇無怨啊，我們是出于尊敬才、才……”
“出于尊敬？？”死者兒子張大了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我就問你，假如說今天死的人是你，你愿意躺這透明棺材里嗎？你愿意給人看你紫色死臉嗎？死人不要臉的啊？”
“我我我……”玉鶴被對方逼問得支支吾吾，膽戰心驚，“我是不樂意啊，但那是因為我是普通人。德高望重或者身居高位的人就該這樣，正常待遇，相信我。”
客戶哭笑不得：“普通人都可以保留最后的隱私和尊嚴，死后白布蓋全身包括臉。我父親德高望重，反而得不到這最基本的尊重？”
“不不不，您誤會了，這樣處理恰恰是為了激發別人的尊重……”
“去你的！”家屬直接爆粗打斷，“家人是帶著尊重圍觀，旁人呢？”
“旁人也是……尊重啊……吧？”
客戶無語，指著旁邊的工作人員對玉鶴跟歐陽凌說：“你現在就問你的員工，問他們怎么看怎么想。我回避，他們也不用顧慮，好吧？”說完就出去了。
歐陽凌立刻轉向木工：“阿木，你說說，你看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躺在棺材里，心里活動會是怎樣？”
木工回憶著說：“我頭一次看見死人的時候，我就在想：哇，這可是死人，輕易看不到的，要不要走近看？還是最好不看？嚇人不嚇人？晦氣不晦氣？大概就想了這些。”
玉鶴問：“你就沒有敬畏景仰的感覺嗎？”
“有畏，沒別的，對尸體的畏懼是人類本能，足以壓倒一切其他情感。還有就是好奇，想了解一下死了的人什么顏色，漲不漲，紫不紫，長斑不長斑。”
“所以說，”歐陽凌對著玉鶴做出總結，“害怕和獵奇才是主要心理。王老板，你真不能指望圍觀尸體能激發崇敬等一系列感情，說崇敬的都是在說場面話。真話你也聽到了。”
“那怎么辦！？”
“趕緊換啊，趁賓客還沒來，快讓庫房調個楠木的過來。”
就這樣，一場危機在最后關頭終于得以化解，但金錢損失極大，因為庫存里的水晶棺等于全作廢了。
歐陽凌從這件事起，再也不信任玉鶴的決策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