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細亞麻衣和厚羊毛衫,長袍拖地,看上去只有人類的七八歲,脖子上系著一塊鵝卵形的透明螢石。
螢石這種礦石不少見,但透明的很稀罕,高華沒事就喜歡把玩一下,像盤珠子一樣養著。
剛穿越時,他還是個可愛的小男孩,有一雙烏黑大眼睛——但因為三個月連軸轉,成了死魚眼,還腫著兩泡大黑眼圈,臉色憔悴。
窗玻璃的制作工藝原始,氣泡和雜質很多,變形得厲害。透過它,勉強能看見黑夜里的點點火光。
他迷糊糊地走向吧臺。酒館挺大,墻上插滿火把,但還是顯暗,滾滾黑煙和跳動的火光讓他頭暈。
酒保瞟了他一眼,直接搬給他一個小木桶。高華吭哧吭哧地扛著木桶回到座位。
“這是什么酒?”高勇問。
“蒸餾的大麥酒,還挺烈。”老陳嘗了一口。
“好哇!高華,你別整天板著臉喝淡馬尿了,來點這個!”高勇招呼道。
“沒興趣……誒,別硬灌!咳咳!”
一股辛辣的液體流進胃里,全身立刻像開水一樣沸騰,喉嚨直冒火。
“爽吧?”
“爽個屁!別忘了,晚上還有任務呢!”
二十分鐘后。
“老陳啊,當時滿滿一屋子文件把我腦子搞炸了。一問,好家伙,老爹和老哥把所有文件全擱這兒了!我只能讓秘書們把文件分門別類,今天都沒干完!”
高華打著酒嗝,紅光滿面地坐在高勇和老陳中間,拍著倆長輩的胳膊興奮地談工作。高勇還在勉力支撐,老陳又坐著發呆了,空酒桶滾到一邊。
“你這么厲害,要不讓父親把領主寶座讓給你吧?”高勇嘟囔著。
“我呸!”高華口吐芬芳。“領主的位子是老頭說了算的?特么是領民選的!明年五月就是選舉。別說我,老頭能不能續杯還不一定!”
“而且當一個要完的領主有什么意思?伊甸遲早把自治領吃掉,就像整垮我們……嘔!”老陳掙扎著發完言,吐了。
“嘿!你這掄錘子的也是個軟蛋。哥,別帶他玩,咱倆接著干!”高華又晃悠悠地站起來,朝吧臺走去。
“別~不能再喝了。”高勇伸手討饒,被幼弟一把甩開,想起身卻站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高華走到吧臺前,酒保卻搖搖頭:“你們歇歇吧。”
小孩一聽,火蹭地上來了——現在沒有必要隱藏真實身份了!
他踮起腳尖抓住酒保肚子上的衣服,惡狠狠地說:“你特么以為老子是誰?嗝……老子不是你惹得起的——
老子是神!”
啪!
高華兩眼一黑,再睜眼看到的是酒館發霉的天花板,臉頰火辣辣地疼。酒保一擊清脆耳光,把他扇得四腳朝天。
客人們粗魯地大笑:“對,你是神,我也是神,大家都是神!”
這些酒鬼說的沒錯。
伊甸是神之國,住民不是人類,而是黑白精靈。主體種族是白精靈,遍布全國各省,而黑精靈則分散在各自治領中。伊東自治領是其中之一。
不論黑白,都被人類奉為神明。
也正因為種族不同,伊甸千方百計壓制各黑精靈自治領。據傳說,黑精靈曾經有自己的獨立王國,伊甸將其吞并后打碎成許多自治領,分而治之。
話說回來,神明究竟“神”在哪,高華看不出。長相和人類無異,七情六欲一個不少,挨打照樣很痛,騰云駕霧更是不會。不然也不會被一巴掌放倒。
高勇咆哮起來:“你他娘的,我弟昏迷八十多年了,剛醒仨月,再打昏了你賠得起嗎?”
接著就是斗毆和砸桌子聲,酒館立刻鬧忙起來。嘩!窗玻璃碎了。
四周的酒鬼在群毆,高華則平躺在地琢磨。領主幼子已經一百多歲,光昏迷就躺了八十七年,所以即使他一臉稚氣地主持政務,領民也不奇怪。
除了壽命極長,精靈還會使用神力,但高華沒見識過。除了小孩的身體讓被心臟病折騰了十年的他重新呼吸順暢,沒有任何異樣。
當他終于從酒精中清醒時,發現又回到了酒桌旁,四周擠滿了鼻青臉腫的臉,大家勾肩搭背喝著淡麥芽酒。窗玻璃碎了,冷風呼呼直灌。
“二哥,走了!明早伊甸特使要來收稅。”他連推帶踹地把爛醉如泥的高勇帶出酒館,老陳跟在后面。
“好冷……嘔!”雖然自治領冬天溫暖,甚至沒下雪,但十二月的晚風還是非常清冷的。一吹風,高勇就跑到角落吐了起來,高華無奈地等著他。
這里是市心大街,自治領城區的中心。筆直的板石路兩旁,是三、四層中世紀樣式的房屋,由條石和上石灰砂漿壘成。房前還種著行道樹。
在生產力極不發達的異界,這條街堪稱奢華。但細看之下,房子已顯破舊。一如這自治領,繁華只在往昔,現在唯有清冷和破敗。
城區位于山間谷地,被連綿高山和茂密森林包圍。周圍漆黑一片,有些黑洞洞的窗口閃著點點微弱火光,還都是來自火把。
在沒有石化工業的異界,動物油脂做的蠟燭可是天價,自治領沒幾戶用得起。
高華四下張望,沒有人影。現在該解決灌溉渠問題了。
新身體沒有什么了不起的超能力,他也沒帶來什么高科技。他很聰明,過目不忘,但和電子打了幾十年交道,不代表能徒手把沙子變成硅晶片。
退一萬步,就算能手搓芯片,在這中古世界也沒什么鳥用啊。
異界生存不是游戲,沒有外掛,只能靠自己。
他不經意地走到老陳身邊問:“感覺怎么樣?”
老陳搖頭指胸口:“難受,心里難受。鐵匠們被伊甸壓得喘不過氣來,連自治領的商店都充斥著劣質鐵鍋。正宗的伊東鐵器要失傳了啊。”
“隔壁伊甸的圣丹尼斯城也發現了鐵礦,和自治領是同一條礦脈,礦石品位都差不多吧?”
“我們有獨特的煉鐵鍛造工藝,堅硬無比,別的地方比不了。”老陳頗為自豪。
“你說的是這個?”高華掏出一顆槍頭,在星光下閃著寒光。輕輕在自己的佩劍上一叩。
叮~
清脆的一聲,悠遠通透,如叮咚泉水般悅耳。
“對,就是……你從哪弄來的?”老陳忽然緊張起來。
“南邊和伊甸交界的樹林里,考察灌溉渠時撿的。”高華漫不經心地說。
“是自治領軍隊不小心掉在那里的吧。”老陳強裝鎮定,直冒冷汗。
“兵器都儲存在城堡里,出入庫有登記,盤庫沒有遺失。如果是走私……”高華頓了頓,直視老陳雙眼。“根據伊甸法律是要殺頭的。”
“這也沒證據是我……”老陳慌不擇言,意識到自己說溜嘴已經晚了。
“真不是你?”高華向前一步。
老陳不敢出聲,只是搖頭。
高華微微一笑:“哈哈,你說沒攙和,那就沒有吧。明天伊甸特使過來,我正好和他商量加強兩地邊檢巡邏,嚴打兵器走私。”
商人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低聲問:“貨都流往伊甸了,沒有禍害自治領。你想把黑精靈所剩無幾的產業斬盡殺絕嗎?”
“別那么嚴肅。”高華習慣性想拍老陳的肩,但太矮夠不著。“自治領有很多麻煩,也不多你一個。比如灌溉渠再不修,下半年全領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老陳品出味兒了:“那條灌溉渠要多少錢?”
“一期工程款六十金幣,完工還需七十。”
“這工程量不小啊,為什么要挖這么大的新水渠?舊水渠疏通一下不夠嗎?自治領平地少,能種的地都長滿了莊稼,應該沒有新的供水需求了啊。”
“萬一明年干旱,咱就真完蛋了。”高華給出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老陳咬咬牙:“行!等行會湊出錢,就交這個稅。”
“不行。以什么名義完稅?走私?”
“那該怎么辦?”
“神秘富商慷慨解囊,捐贈一百三十金幣支持公益事業。愿神皇保佑他生意繁盛。”
老陳嘆了口氣,點點頭:“我明白了。”
“拿著這個。”高華又遞給他一張紙。
“這是……空白訂貨單?”鐵匠一臉不解。
“可以任意填貨號,章已經敲了。如果哪批貨被伊甸查到,把兵器貨號在訂貨單上一填,就說這批貨是自治領向你訂的,只是被賊人偷走賣了。”
“可是我們不在走私的兵器上刻貨號啊。”老陳已經不避諱了。
“真是豬。伊東鐵器特殊,你以為伊甸查不出?全國鐵匠都在兵器上刻貨號,只有你們不刻,不是掩耳盜鈴么?全刻上。”
老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鄭重地接過訂貨單:“這是道保命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