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左區最后排，像豎起根棍子似的站起一個僵硬的身影，聲音沒有一點波動，就像電子合成音一樣。
“我有兩點想要補充。”這機器人似的家伙準確地復讀一遍。
“請問你是……”
“李清，你又怎么了。”孫皓不耐煩地拖長調子說。“有啥事下次開會再說。”
“我只想簡單補充兩點。”機器人李清換了個句式，又復述了一遍。
耶達特勸孫皓：“就讓你的秘書說完吧，大家再等一等，正事重要。”
“我十分贊同高華大人的事務官改革方案，并提出兩點改善建議。”沒等孫皓開腔，李清老實不客氣地接過話茬。“第一，建議事務官績效考核由長老會負責。”
刷！高華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站得筆直的李源。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略一平復情緒后才開口，但聲音仍然生硬而沙啞：“請問為何……”
“第二，建議長老會建立行政部門成員收入預算管理體系，對各事務官從財政中實際支取的所有貨幣及非貨幣收入，統籌進行預算制管理。”
他立刻住嘴了，幾乎屏住呼吸，等待李源的下一擊。而長老們則一時沒聽懂李源到底在說啥。
第一句話把事務官考核權收走，第二句話從源頭封死一切隱藏在各種名義下的漲薪空間。高華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計劃，被名不見經傳的秘書兩句話輕松破解。
但沒有下文了，孫皓的秘書機械地站在最后排，好像在等待回復，會場陷入尷尬的沉默。
“你們怎么看？”孫皓問道。他現在很累，一聽要管這管那就提不起興趣。
“工資按月發，長老會不可能為了審核績效每月召開一次。”高華裝作漠不關心。
“可以成立常務薪酬委員會，每月固定進行考評。”李清提議道。
“想法不錯，誰自告奮勇？順便說一句，評價績效是一門細致學問。如何公正地評定？如何防止過度扣分，反而損害了工作積極性？如何平衡各部門標準？沒有那么簡單。”
“可以聘請專業的……”
“已經把這繁復又微小的工作交給專業的人事部了。他們領這份工資，就是給長老會分擔煩惱的。長老應該將精力集中在大事上，而不是拘泥于細枝末節。”
“至少長老會可以每季度對人事部的薪酬進行考核。”
孫皓發話了：“一套班子兩套評價體系，公平嗎？每季度為了討論五六個事務官有沒有多拿幾塊銀幣，長老還要特意聘請顧問，專程開個會？成什么樣子！”
李清噎住了。雖然隔了一個會場，高華甚至感覺到這個僵硬的機器人急了，恨不得當著中間派的面爆出真實用意，打醒疲勞得遲鈍的老板。
萬幸，這秘書忍住了撕破臉的沖動。但他依然不依不饒地進行下一個話題：“建議將事務官的一切薪資和補貼收入統一核算，均納入年度預算。”
“這也沒什么必要吧，都是些細碎的費用。”高華口干舌燥地打了個哈哈。
“是嗎？我倒認為這個提議值得考慮，便于控制費用。”耶達特忽然插嘴道。
“確實，從國庫管理的角度講，這樣統計更全面，不會產生遺漏。”孫皓也點點頭。
“可是……”
“少爺，你不了解李清。你把這二愣子的提議一下子全否了，他可不會善罷甘休，非念叨我們到明天不可，除非長老會發起投票正式否決。”孫皓勸道。
高華打起最后的精神，在腦子里飛快地盤算：現在，左右兩派都傾向于接受李清的提議，如果他堅持反對，會引起兩派懷疑，投票失敗的可能性極大。只能退一步了。
“那……由薪酬委員會負責管理事務官收入？”
“何必多此一舉，直接按自治領財政口徑納入預算管理，每季度在長老會上審議通過就行。”孫皓提議。
卡預算是這個禿頭的老本行，即使現在又累又困，他依然本能地將事務官薪酬重新納入自己能“卡”的范圍。
現在，整個會場都在等高華點頭，然后就能散會吃飯了。
“行……吧。”高華無力地憋出兩個字，重重靠在椅背上。
李清似乎小松一口氣，終于像站起來時一樣，唐突地坐下了。
折騰了一上午，互相攻防一番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高華雖然略微加強了對行政職員的控制，但在最后關頭差點完全失去，要不是李清碰上了豬隊友。
而最重要的事務官加薪方案，最后只落實了3%，聊勝于無。
薪酬缺少吸引力，工作強度又大，就很難招到滿意的人才。事務官不珍惜工作，意味著很難再利用績效考核去約束他們，控制力也就大打折扣。
總之，孫皓的秘書把高華建立并控制文官系統的陰謀，攪得一團糟。
自治領真是臥虎藏龍的地方，那個李清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爺，你難得進一次城，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孫皓友好地提議。這個老頭喜歡小孩子，所以雖然和領主不對付，卻對高華沒有敵意。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得趕緊回城堡處理……哈欠……軍事演習準備和其他一些事兒。”高華勉強睜著眼婉拒。
不論成功與否，會議結束后，他長時間繃緊的神經瞬間松懈，意識馬上變得模糊。
“和伊甸的聯合軍演？還是小心為妙，誰知道那些尖耳佬在打什么主意。”
“咳哼，別忘記伊東也是伊甸的一部分。”耶達特吐槽了一句就走了。
“我會把您的擔憂……哈欠……傳達給高勇。”高華晃晃悠悠地嘗試站起來，但失敗了，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幸虧孫皓扶住才沒摔倒。
“少爺，你太累了，我先送你到旅館睡一會吧。”
“沒事，不……呼嚕……”
高華閉著眼，感覺自己在湛藍的晴空中騰云駕霧，輕輕飄蕩在棉花般柔軟的云彩中。白云蓋在身上暖洋洋的，散發著太陽的香味。
藍天逐漸暗沉，白云不再溫暖，太陽的香味也漸漸消退。就在這時，一股柑橘的清新香氣鉆入鼻孔，沁人心脾。
高華感覺胸口一暖，好像懷抱著一個小暖爐，熱量擴散至全身四肢。小暖爐慢慢從胸口移到脖頸處，又慢慢從脖頸向遠處飄離……
！
高華的手本能地向前一抓，猛一睜眼，和一雙烏黑水靈的大眼睛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