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娃在花州大酒樓一轉眼已熬過了五個年頭,酒樓里除青山外也沒人稱呼他為知娃,他有大名叫成自知。
在這五年的光陰里,娃娃吃苦耐勞。不光掌握了后廚間大大小小的活路,而且憑借一身蠻力,自發的鉆研出一套傳菜的絕技。謂之十八盤,也就是說光憑借兩臂的力量就可以同時端起十八個盤子游走在灶廚間,無論是從速度還是精準程度上都大大的提高了后廚的工作效率。
自知和青山住在一起,在得到勺把頭真傳的兩個伙計里面,自知可算是最聰慧的一個。吃得了苦,遇事最沉著冷靜。青山因是勺把頭的親兒子,在他爹的資助下這些年下來也積累了些許文化。加上懷玉先生年事已高,需要有人服侍,就舉薦過去專門的陪了先生寫字畫畫兒。也算是出落成一個名副其實的文化人。
勺把頭在兒子青山身上看不到任何廚藝傳承的希望,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費在了自知身上。自知這五年來,早已是把師傅所教的東西操練得是滾瓜爛熟。
這一日早晨日頭還沒出來,自知早已巡視了后廚一圈,這會兒正回屋收拾衣物。好不容易盼來的兩天假期,趁著農忙時節的到來,他真想插上翅膀即刻飛回去,幫著爹爹德福打理打理地里的莊稼農活。工錢已經結算,其實昨兒個夜間就能離開。一個月也就兩天假期,有時候一忙誰還敢找勺把頭去理論什么假期,只有空閑下來的時候才會抽開身回去轉上一圈。
青山剛剛起床,見自知躡手躡腳的弄出了動靜。正坐在床邊上瞇著一雙朦朧的睡眼。
“哥,還沒走啊!”青山揉著眼睛,朦朧中依稀的記得自知天不亮就已經出了屋門。正疑惑著。
“給喜鵲帶的禮物忘帶了!”自知見吵吵得德福起了身,不好意思的回話。
“還是你幸福啊!不像我,有了休假還要整日的窩在這房子里!”青山低聲埋怨著自己無聊的生活。
“青山,想不想跟著我一塊兒回家看看?”其實這話兒倆娃兒已經說了不下幾十遍,只是每次自知回家,勺把頭都愣著眼睛不說話。青山怕他爹爹不同意,也就一直閉口不提,一來二去的就過了這么多年了。現在懷玉先生又外出游學去了,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自知自然不能忘記了對青山兄弟的承諾。
“哎!這感情好啊!我早都想跟著你回去了,我想見見喜鵲,更想跟著你去你們村東頭的甘河子看看,看看那被偷了夜明珠的尼姑庵!還有,還有埋了狀元墳的涼水泉!還有......對,還有竹林子。長了橘子樹的竹林子!”青山眼前一亮,他該有多么期盼著能回一趟龜壽村啊。雖然這些都是自知哥一點一滴的告訴他的。聽起來就特別的有趣味,更別說親自去看看了。
望著坐在鋪蓋卷上的青山,自知心里別提有多么欣喜了。終于可以帶著好兄弟回家了心里能不高興嗎!
“我得趕緊找我爹爹去!”青山急匆匆的穿好衣服,提溜著鞋子就往門外跑。
剛跑到門口,就怏怏的退了回來。這娃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爹勺把頭。這不,勺把頭正提著搟面棍兒進了屋門。
見師父進來自知連忙過去給師傅讓座。大清早提著搟面杖,八成是要收拾人。自知也怕師傅動火氣,唯唯諾諾的站在邊兒上不敢作聲。
“兔崽子,跪下!”
青山見爹爹動了怒,連忙俯下身子跪在了地上。自知不知師傅吼的是他還是他兒子青山,也趕緊跟著跪下。反正這么多年了,這倆娃兒吃住在一起,勺把頭也沒拿自知當外人看,吃穿自然不用說,就是罵起人來也同那青山一樣張口閉口龜兒子龜兒子的叫著。
“不爭氣的一對兒傻缺貨!我問你,大廳里的紅木柱子咋回事!”勺把頭舉著光溜溜的搟面杖兒在倆娃兒面前一掃而過。
“爹,柱子咋了!”青山不解的問。
“咋了!你他娘的鱉孫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咋了!塌了!差點兒沒死人!”勺把頭一生氣就要揮著搟面杖往青山屁股上打,自知見狀連忙抱著師傅的腿阻攔著。
“爹!那不是我干的!那么粗的柱子,你看看我,看看我皮包骨頭的哪有那本事嘛!”青山委屈的舉著瘦弱的胳膊給爹爹看。一臉無辜樣兒。
勺把頭見狀,沒搭理他,眼珠子一轉停在了自知身上。這眼睛深邃著就像能發出一股兒光來一樣,直盯得自知渾身上下直癢癢。自知知道這事兒瞞不住了,就急忙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告知了師傅。
原來,自打自知第一天來到這酒樓受了委屈,娃娃家的有什么話兒憋在心里也不敢亂說。時不時的就躲在被窩里,嚶嚶嗚嗚的哭啼。這一日又因為打碎了盤子加上又想爹娘了,半夜里又躲在被窩里悄悄的啜泣。不想這青山也沒睡著,倆人又在一個屋里,離的又近。見自知一臉的傷心痛苦樣兒,自個兒也跟著傷心難受。回頭一想,總這樣一直下去也不好,有氣兒總要撒出去,一直憋著總會憋壞了身子。
想到這兒,這青山第二日一大早,趁著店里四下還都沒人,就把這自知領到了大廳的旋轉樓梯前。指著面前的粗大紅木柱子,說:“以后受了委屈就去對著那柱子使盡全力拍兩掌,所有的委屈都會煙消云散。”
自知照著青山的樣兒拍了幾掌,柱子沉重,沒發出一點兒聲響。倒是娃兒的手臂拍的是一片紫紅。手上一疼,倒真真切切的忘記了心中的難受。就這樣,自知想娘了就過去拍兩掌。被師傅罵了也過去拍兩掌。哪怕是回家了回來也不忘補上兩掌。
這樣一來二去的卻形成了一種習慣,每天不拍上兩掌就手癢癢。這不剛剛去后廚間巡查,回來的路上路過大廳,想著要回去了,就多拍了兩掌,前兩下倒沒什么異常,最后一掌下去,只聽那溜溜光的紅木柱子吱呀的一聲巨響,頂著樓梯的木板踏步也跟著嘩的一聲向左右扭了一扭。木板縫里的木楔灰土就像下雨一般的跌落了下來。自知心里暗叫不好。匆忙間收拾了地面這才跑回屋子把身上的灰塵撲打干凈。
說來也巧,就在這個當兒,縣長大人許是聽見了動靜。連忙起身沿著那即將倒塌的樓梯往外走,這不剛好走到中間,就像坐了土飛機一樣轟隆一聲,連人帶樓梯的都消失在了大廳里。整個大廳瞬既狼藉一片,烏煙瘴氣的夾縫里縣長摔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正好工人都上工了。這才聯手將那縣長大人搜救了出來。估計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
勺把頭心里跟個明鏡兒似的,人群當中默不作聲。等人群一散,這才急匆匆的提了搟面杖過來找倆娃娃理論。
“這不是禍害人命嘛!”勺把頭也沒轍,一把摟住了腦袋蹲在了地上。
“縣政府的人現在就候在大廳里,嚷嚷著讓交人,兔崽子,你告訴我誰去?那木板子還不把屁股打開花了不可!”勺把頭嘴里埋怨著。
“爹!我去!”青山嗖的一聲站起身來,他可不想看著好兄弟自知哥去受那份罪。再說這事兒也和他脫不開關系。
“師傅!事兒是我弄的,我去!大不了陪他一條性命,不就挨板子嗎!誰怕誰!”自知往前湊了湊,他厭惡那為人父母官的所謂的縣長。三天兩頭的吆喝著要吃香的喝辣的不說,還動不動的領了外面的窯姐來店里過夜。這明明的是一個好吃懶做無惡不作的惡人嘛!店里人表面上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兒,其實背地里都恨死了他。
傳言這縣長家里有錢,正是因為有錢才做了堂堂的一縣之長。啥事兒也不做,光招呼著民團,警察局到處的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個兒那腦袋吃的活脫脫的像一個葫蘆瓢兒一樣......
“你去!那是送死!你以為那是去開席,去炒菜煲粥嗎!”勺把頭眉頭一橫,沖著自知就是一頓臭罵!
“倆娃子誰都別亂動,老老實實的在屋子里呆著,無論誰問什么話都說不知道!眼下這個事兒出了,總得有個人去頂包啊!你們倆娃娃還都年輕,后面的路要怎樣走,自己心里頭要有個分寸。萬不可傻不愣丁的往前沖亂來。”勺把頭說完這些話一轉身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間。
自知從來沒見過勺把頭那樣慈眉善目的溫和過,在從外面插上門的那一瞬間,他笑了,是沖著倆娃兒笑的。眉宇全開笑容滿面的沖屋里的娃娃們點了點頭,跟著縣政府的人離開了生活了幾十年的花州大酒樓。
自知一回頭,一向倔強不屈的青山哭了。才十幾歲的娃娃,他或許已經明白了,爹爹這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徒弟自知?他不想知道,因為自知哥就是他,他就是自知哥。在爹爹的眼里什么時候又把兩個娃娃分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