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潘娘子臨盆的時候,林也靜在屋外十分焦急和忐忑。她不斷地雙手合十祈求老天保佑二房要生得一個男孩。可當她得知潘雪熹生了一個女兒后,大失所望。彼時,承域已經過世,如今潘娘子生的又是女兒,老三和老四估計要惦記上承域的這份家產了。
可事實已是如此,孫女畢竟也是自己的血脈。于是,過了幾天,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后給孫女取名叫朱秀櫻,并繼續親自照顧她們母女倆。而對老三和老四的事情她都不聞不問,況且這二人已分家自立了,她也懶得過問他們的事。
在承堅和承均結婚的時候,老太太也沒去了解過太多對方家里的情況。只要老三和老四看上對方家姑娘,她就同意。
三房和四房對此也頗有怨言,認為老太太偏心大房和二房,對三房和四房不聞不問。
更過分的是,老四承均趁著二房承域過世,潘雪熹在做月子的時候,把她家的一些資產偷偷拿去賣了。老三見老四如此大膽,便去了老四屋里質問道:“老四,二哥財產怎么處理應該先問過大哥吧?就算不問大哥,你怎么也得問我這個三哥吧?”
承均聽后笑道:“三哥,我這不怕你不忍心嘛,所以壞人就由我來做。現在二房的東西已經買了,這錢大哥也不缺,我看就我們兩個分了吧。”說著,他便從兜里掏出一捆錢財來。
承堅接過錢瞧了瞧后說:“這才對嘛。走,今兒咱哥倆去喝個小酒去,我請客。”說完,承堅便拉著承均徑直往院外走去。
二人喝完酒出來臉色均已通紅。承堅覺得意猶未盡,便又說道:“咱哥倆今天要不去賭場試試手氣?”
“這酒都喝高了,牌看錯了咋整?”
“牌看錯了,就當這幾個錢咱倆又喝酒喝掉了咯;若是賺了,那又有酒喝。這樣的無本買賣試一下又何妨?”
承均聽后點了點頭,便跟著去了。
到了賭場,承均躲在老三背后一言不發,他就靜悄悄地圍觀老三在那里賭著。怎料,承堅手氣不佳,沒多久竟把手上的錢全輸了進去,他大怒之下掀了桌子罵道:“媽的,你們這群老千,平時小打小鬧的時候跟我有來有回,今天一看我帶得多了點就直接抽老千了?”
賭場的鮑老五強忍住心中的怒氣說道:“三哥兒,這老千是確實沒抽,您只是今天手氣差了點。怎的,就這點錢,您不會輸不起了吧?”
“老子輸不起?老子有的是錢,你等著,回頭我就過來!”說完,承堅便直接出門而去。承均見狀邊馬上跟了出去,邊走邊勸:“三哥,你不要和老五一般見識。今天你喝多了,回頭清醒了再來。”
“也是,今天喝高了牌都不聽叫了!回頭,回頭老子搞死他!”
二人回到院子里,見林也靜已在門口等候,以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母親已經知道,頓時酒醒了一半。
只聽林也靜說道:“你們兩個混賬!又出去喝酒了?家里哪有這么多錢供你們天天這樣喝!”
見二人低頭不語,林也靜接著對承堅說道:“尤其是你!你也是要做爹的人了,到時候孩子長大了學你那咋整?”
老三聽了這話后頓時清醒了過來,問道:“那啥?我要當爹了?”見林也靜笑著點了點頭后,他便歡呼雀躍地跑進了屋。
承堅走后,林也靜又對承均說道:“老三都要有孩子了,你個混賬也要抓緊!”
承均見母親的注意力不在他們喝酒上,便馬上接過話題說道:“對對對,我是該抓緊了!要好好努力!”
見林也靜聽后心滿意足地回去后,承均這才松了一口氣,他也慢慢悠悠地回了屋。
回到屋里,承均便對章娘子說道:“三哥這傻子,手氣不好卻還一直押,按照他這性格,傾家蕩產也不是不可能。人傻錢多,真是人傻錢多。”
章娘子諷刺道:“你這么聰明,明知那十賭九輸為啥還去賭?”
“你一個娘們兒懂個屁,你知道啥叫消遣不?我那是小賭怡情。”
在得知將要當父親后,承堅的確安份了幾天。可日子一久,他的本性就又露出來了。他隔三差五地往賭場去,大部分都是兩手空空而歸。
當承堅的女兒降生后,林也靜再一次十分失望。在她眼里,延續香火比啥都重要,可偏偏天不遂人意。
承堅倒沒覺得什么,畢竟是第一個孩子,女兒又有何不可。但他竟然在妻子做月子的時候還出去花天酒地。一時間,這些消息傳到老太太的耳里,她終于忍不住了。她把兒子叫到面前罵道:“你這畜生,妻子在家里做月子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承堅裝傻充愣地問道:“我做啥事了?”
“你是不是還在外面花天酒地了?”見承堅默不作聲后,林也靜接著說道,“你也是當爹的人了,你就不怕這樣將來影響你女兒前程嗎?”
“這年頭,只要家底夠厚,哪個女兒不愁嫁的。有錢誰還在乎你家庭情況是怎么樣的。”
“你這樣花,你那家底經得起嗎?”林也靜聽后反駁道,“你是小宗,本來就家底不厚。還有,你也要給女兒做表率,不要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我這不正是上一代歪了的原因咯?”
林也靜聽后火冒三丈,當即把老三趕了出去。家門不幸,實在是家門不幸。
幾個月后,林也靜聽說何翌的情況不斷惡化,可能將不久于人世。她來到床前看到那奄奄一息的兒媳,不禁淚流不止,說道:“何翌,你要好好振作起來。承基和延澤可都盼著你好起來呢!”
“娘,我知道這幾年我抽大煙花了家里不少錢。現在這樣也好,以后不再給家里添負擔了。”
林也靜聽后沉默不語。是啊,這殷實的大房這幾年花在何翌身上的錢還真不少。林也靜轉過頭看著一旁站著的承基,也不知道接下來是好是歹。那承基失了魂一般地呆站著,或許當初他狠下心來讓何翌把那該死的大煙戒掉或許更好。
過了會兒,回過神來的林也靜便又開始寬慰何翌,表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希望她能振作起來。
等到林也靜出了屋,發現老三頭破血流地從外面回來。
“老三,你這是怎么了?”
“沒……沒事,就是喝多了摔了一跤……”說完,承堅便直接回屋去了。
不順心,真的是不順心。眼看著家道中落,林也靜現在有點恨透這樣的一個家。
當天,她從承均那里得知,原來這老三當天賭博輸了幾畝地,以至于惱羞成怒大鬧賭場。賭場的人哪受得了他這般亂來,便一頓拳腳把承堅轟了出來。
聽完后,她在那里自言自語道:“好吧。今后你們是好是歹我也不管了,路是你們自己走的。”說完,她便自個兒回屋去了。
可誰知這事還沒完,過了幾天,林也靜又看到幾個人把全身濕漉漉的承堅抬回家里。這一次可把老太太嚇得不輕,她忙上去查看。承堅已經奄奄一息,在那里不斷地喃喃自語道:“這群龜兒子,老子一定要找他們算賬……”
老太太忙問來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來人啥也不肯說就回去了。屋內出來的承均見三哥這般情況也是嚇了一跳,抬老三進屋后他便跑出門打探情況了。
林也靜坐在承堅面前哭著問道:“兒啊,你這又是做了什么孽啊……”
可承堅因為太虛弱,已然昏了過去。
過了許久,承均滿身大汗地跑了回來。他來不及平復氣息便到林也靜面前說道:“娘,我打探清楚了。這三哥也真是太過分了,上次在賭場輸了五畝地,他大鬧了賭場被人轟出來。這次他過去想著把地贏回來,竟在那出老千。這出老千被人逮個正著,被人惡打一番。賭場本想挑斷他腳筋的,虧得那鮑老五是我朋友,經過他一番勸說后,就沒挑他腳筋了。但是,賭場的人還是把他獨打一番后扔到江里去了。”
“冤孽……冤孽啊……當初梅溪那林也師家就是這樣敗的。”
承均看到老三這樣也著實嚇了一跳,他回到屋后喃喃自語道:“不賭了不賭了。這前人跌倒,后人打警。”
過了幾天,這承堅終因傷勢過重斷氣了。老太太晚年再喪一子,很是痛心。
在她這樣的年紀,本應享受著天倫之樂,可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如今兒子們一個個要先她而去,而孫輩們又得她親自照顧。她把延澤到跟前來,囑咐道:“延澤,你也是個小大人了,兩個妹妹都還小,你以后也要好好照顧她。”
這幾年朱家真的是好事不來,壞事一連串。以致這娃娃出生幾個月后才有了名字,叫秀萍。
這承堅安葬后沒多久,承均便過來和老太太商量,如今大房自顧無暇,承域、承堅又已過世,以至于二房和三房都是孤女寡母,他希望把二房、三房的所有財產都歸入他底下,至于那兩對孤女寡母他會負責照顧。
這一想法遭到了林也靜的斷然拒絕。她憤怒地說道:“你照顧寡嫂和侄女本來就是應該做的,如今你還未照顧竟打起她們家產的主意。”
“我這不也是為了二房三房著想嘛。二哥和三哥的后人怎么說也都是女娃,這將來都是要外嫁的,兩個寡嫂會不會改嫁也不好說,這要是都嫁了,那不是別人家的財產了嘛。”
“要怎么處置也是你大哥說了算!”
“大哥那狀態還是省省吧。”
“怎么?你連大哥都不認了?”林也靜被挫到痛處后有點語無倫次了。
“這跟認不認大哥有什么聯系?
“總之,只要我老太婆活著一天,就都不可以!”
承均聽后悻悻而歸。
然而正如承均所言,在承堅死還未滿一年,承堅的妻子便嚷著要改嫁。任老太太如何勸說她都堅持著。
承均在一旁大聲說道:“你要改嫁,那是可以的。但我們有個條件!第一,三房的所有財產你一分錢都不許帶走。第二,秀萍這孩子得留下來。”
那婦人想也沒多想便答應了。過了幾日,她便收拾一番匆匆離去。可憐了秀萍這女娃娃,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媽。
三嫂離開后,承均原本以為老太太會按照他之前所說的那樣,把三房的資產都歸他,秀萍由他撫養長大至出嫁。可誰知,林也靜竟把三房全部歸承基所管。承均得知后氣得暴跳如雷。
彼時承基也不好過,本就奄奄一息的何翌終究還是撒手人寰。這一下,承基算是徹底崩潰了。倘若自己當初沒有答應典妻,或許何翌就不會有如此結局。他陷入深深地自責中。
在何翌出殯的那天,承基哭天喊地,他趴在棺材上,說什么也不同意讓人把何翌拉走。林也靜看著兒子的這一舉動,淚如雨下。延澤看著這滿屋的悲傷,不知該何處何從。那天,他獨自一個人在江邊游蕩著,邊走邊哭,嘴上在那里自言自語地說著:“我兩個娘都沒有了……”
而承基從那一天起,更是精神恍惚反應遲鈍。這可把老太太嚇得不輕,生怕這個兒子又有個三長兩短。
七十來歲的林也靜本身子還算硬朗,可這接二連三的噩運讓她一下子感到力不從心,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一日,她見承基一個人獨自坐在院子里坐了一個下午,便上去看望。可承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到了晚上,承基突然在院子里大聲吼叫起來,他站起來嘴里不斷地喊著何翌,然后在院子里四處尋找。
聽到動靜的承均跑出來看到這一情景,跟同樣出來打探情況的潘雪熹說道:“這下完了,大哥這是徹底瘋了。”
“你在胡說什么?”
“你看他神志模糊,哪有一點正常人的樣子。”
潘雪熹將信將疑,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試探:“大哥,該回去吃晚飯了。”
可承基根本沒理會她,仍在那里喊著何翌并尋找著。
這下,潘雪熹是真的相信了。她忙回去跟老太太說明情況。老太太聽后嘆息道:“這下真完了……”
她看著眼前這些孫子孫女,在這些孩子的童年里,不是缺少母愛就是缺少父愛,也不知道他們將來會如何。為了避免孩子們太孤單,她讓人帶話給林家,讓林禾禾常來串門。
承均隨著二哥和三哥的相繼離世,變得越來越膽大。他把老二的兩間房和老三的五畝地都劃到自己帳下以便自己平日瀟灑。老太太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老大又心無旁騖,此時不占更待何時。
延澤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這樣,他只知道父親病了。有時候,父親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院子里一個下午,他就趴在窗上看著父親坐一個下午。
為了讓延澤接受好的教育,老太太將延澤送到學校去,讓他去學習,希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一掃朱家的陰霾。
到了學校,一開始延澤還能好好學習,可日子一久,便有同學笑話他是瘋子典妻典過來的野孩子。延澤在家不曾受過這樣的氣,對于這樣的嘲諷,他直接沖上前去和嘲笑他的同學廝打起來。可他畢竟是一個人,對于那幾個同學,他根本無法打贏。
有次,延澤一個人在放學的路上走著,身邊的同學們在那里故意左一句野孩子右一句野孩子的喊著。他本想忍氣吞聲,可當他聽到同學們說野孩子的娘已去了黃泉,野孩子的爹已是半個神仙這樣的內容后,終于憤怒到了極點。雖明知打不過那一群人,但他還是沖了過去和他們廝打起來。最后,延澤被按在田地里,每個孩子輪流過來扇他幾巴掌。
正因如此,他經常放學回家的時候鼻青臉腫。可老太太眼睛已經有些不利索了,根本沒發現什么。而承基一直精神恍惚,也沒注意到他。延澤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放學回家抱著秀萍在屋內玩耍,他認為只有妹妹是自己的朋友,是伙伴。
再說承均,他見自己結婚好些年,妻子章娘子都沒懷上個兒子,已是中年的他也開始慌張起來。他想像老大那樣典妻生子,可到了這個時候,法律已經明令禁止這樣的行為,于是他便想著和章娘子離婚再娶。
章家哪里肯同意,一聽到這消息,便舉家沖到老四家里來。老四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陣勢,一下子雙腿軟了下來,他想叫著自己家里人來助陣,可無奈老的老,瘋的瘋。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如此勢單力薄。最后,老四還是妥協了。雖說這婚沒離成,但他對章娘子從未給過好眼色。
不過,將來的事永遠都有未必。到了延澤十四歲的時候,章娘子終于懷上了孩子。承均欣喜若狂,不論男女,他只要求有后就好。
一日,承均在外喝酒回來,看見坐在院子里的承基,想起當初自己被章家圍著,卻沒人來幫忙,越想越氣。他走到承基跟前,上去就是一巴掌,罵道:“你個瘋子,我被別人圍著的時候你在干啥?父親這么大的家業給你這瘋子遲早敗光了,還不如我來料理。”
承基早已神志不清,只是呆呆地看著弟弟。
承均見承基沒有反應,更來氣了,隨后就是一腳把他踢翻,繼續罵道:“不是只有你才有兒子,老子也有!你那兒子是個野種,我的兒子才是正兒巴緊的嫡子嫡孫。”
這一幕給屋內的延澤看得一清二楚,他沒有沖出去,因為他知道就算自己這回出去了,下回也阻止不了。他含著累跑到奶奶跟前,求著奶奶:“奶奶奶奶,求求你想想辦法照顧我父親吧。”
已經行動不便的林也靜忙問延澤怎么了。
延澤哭著說:“父親這個樣子會一直被人欺負。哪天你要是不在了,我們父子怕是連家都沒有了。”
林也靜聽后陷入了沉思,對于已經止不住的衰敗,她又有什么辦法呢。聽說,老四已經把從老二和老三那邊搶過來的財產揮霍完了,想必老大也要輪到了。
那一日,林也靜再也沒說過話。
一天,延澤像往日一樣放學回家,剛進院子就發現承均在搶著承基手上的東西,他便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才十四歲的延澤哪里是承均的對手,直接被撂倒在地。聽到動靜的潘娘子和章娘子也聞聲而來。
見來的人多了,承均便嚷道:“你瞧瞧這父子倆,一個裝瘋賣傻,一個人小蠻橫,竟然想從我這里搶走村東口那五畝地的地契。”
潘娘子本就對老四的做法看不慣,她聽后立馬回道:“當初分家的時候,你家的地都在江邊,村東口哪來的地?”
承均聽后直接罵道:“我們四兄弟分家的時候你在嗎?你一個外人插得上什么話!”說完,他便大搖大擺地帶著章娘子回了自己屋。
潘娘子本來就對承均霸占自己家的地十分不痛快,又眼見此景,更是怒不可遏。她扶起延澤父子后,就直接拉上延澤到林也靜那邊去了。
不過畢竟林也靜年紀大了,到了林也靜屋內,潘娘子也不敢大聲說話。她把自己眼見的場景和老太太說了一番,同時也表達了對承均將霸占承基家產的擔憂。
這時,延澤哭著說道:“奶奶,書我不讀了。我要留在家里照顧父親,免得有人欺負他。”
林也靜沉默了許久后對著潘娘子說道:“熹兒,你幫我出去打聽打聽,哪里人家只有一個女兒,家境不好,年紀又和延澤相近的。我想了很久,只有娶了這樣的人家,把對方家父母都接過來,讓對方家父母照料承基家,這樣才能撐起他們。”
潘娘子一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只是苦了延澤,在別人上學的年紀他便要擔起這個家。所以她有些猶豫,說道:“延澤才十四歲,現在讓他結婚會不會太早了?”
“但凡有其他的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林也靜接著又說道,“老四無法無天也有段時間了,趁著老大的家產還有剩,你趕緊去找吧。”
潘娘子聽罷便徑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