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驁在澤芳家白天就撿柴劈柴,到了飯點就準時做飯等著澤芳回來。這澤芳雖說也會種些地來保障自家日常供給,但更多的時候是去賭場試試手氣。二人的日常交流并不是很多。
一日,崇驁像往常一樣在屋外劈柴。不知啥時候,來了一群陌生的孩子對著他嘲笑。這群人嘴里不斷地說著那些難聽的話,有說崇驁是不知道哪里撿回來的野孩子,有說崇驁是林澤芳打賭贏回來的,也有說崇驁就是老光棍偷回來繼承香火的。
對于這群孩子的話,崇驁本想左耳進右耳出,可當他聽到有人說自己是被親生父母拋棄了,被迫寄居到林家這話后,他徹底憤怒了。他拾起一旁干柴準備往這群孩子身上砸去。
這群人一看狀況便作鳥獸散了。而那跑慢的孩子就不幸挨了一棍。過了一會兒,這群孩子也拿著木棍竹竿圍了過來。崇驁終究是敵不過這么多孩子,被圍住狠揍了一番。
等到了飯點,澤芳回來見崇驁不但沒做好飯,反而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他不分青紅皂白便又將孩子狠揍一番。
令澤芳吃驚的是,崇驁挨打的時候并未吭一聲。
過了幾日,崇驁突然對澤芳說道:“爸,我要上學。別人家的孩子到了我這歲數都去學校讀書去了,我也要讀書。”
“讀書有個屁用?”澤芳聽后不假思索地說道,“你老子我讀了幾年書還不是落得這般境遇。那隔壁家的張老三一天書都沒讀,還不是把整個家都照顧的好好的?”
“我只是想讀書,不管有沒有用,家我還是照樣會養的……”
“讀個屁!老子沒錢!”林澤芳不耐煩地罵道。
崇驁聽了后再也沒說什么了,他的眼眶不禁濕潤了。要是在老朱家,崇驁想上學,延澤還不得高興得跳起來,可在這兒,沒門。林澤芳見其眼眶有些濕潤,便指著孩子的頭罵道:“你小子,老老實實在家里干活就是了!要有錢,你老子要找給你找個娘,還讀書,別做夢了!”
十一月的天比較冷,晚上父子倆裹著一床薄薄的被子。由于耳邊還是父親那打得巨響的呼嚕聲,崇驁經常要到深夜才勉強入睡。而到了第二天,要是崇驁起得遲了影響林澤芳吃早飯,林澤芳就直接拽起孩子的腿從床上拖出。
在一個人的時候,崇驁經常看著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并偷偷哭泣。幸好不是崇駿過來,要是他在這兒非得有個三長兩短,崇驁如是想。
在說說延澤,自崇驁走了好幾個月后他的情緒才恢復過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養了一只狗。親兒子養了好久都能送給別人當兒子,狗總不會吧。
看著已經十六歲的玉蘭,延澤再也不愿意替別人家養孩子了。畢竟自己的孩子都無法守住,這邊卻還養著別人家的孩子,延澤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他找到當地有名的媒婆,跟她說要給玉蘭招一個贅婿。
媒婆也不拐彎抹角,她說道:“你那侄女我見過,她打小就沒有父母,家里又窮成這樣,更何況她自己的姿色也不怎么樣。我看啊,給這姑娘找個贅婿不好找哦。”
延澤對這事已輕車熟路,他淡定地說道:“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沒事,年紀大個五歲八歲的也可以考慮。你就多往那些家境不富裕而孩子又多的人家找找。”
那媒婆說道:“這姑娘也真是不幸,祖上三代都這么窮下來,我看她以后也沒有富貴的命。”
延澤并未回應她,只是叮囑著媒婆好好找找。如同秀櫻嫁給蔡國誠那樣,到最后玉蘭也找了類似的人家。對于玉蘭,延澤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畢竟他要先顧好自己的家。
一日,延澤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里坐著。突然,他發現崇驁回來站在門臺上一動不動。延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愛子回來了,這家伙終究是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他立刻上前一陣寒暄,卻發現崇驁的手和腳青一塊紫一塊。當他得知是林澤芳嫌棄孩子頑皮才下的重手后,他怒不可遏。他拉起崇驁的手便往屋里走,邊走邊說道:“孩子,咱不去梅溪了。這里就是你的家,咱哪兒都不去。”
知楊見崇驁如此模樣,也甚是心疼。那天,她難得的拿出了肉來給兒子吃。崇驁看著已經懂事的崇駿,拉著他的手說道:“弟弟,你將來要好好孝順爸媽。”
知楊聽了在一旁罵道:“你將來不也要好好孝順我們嗎?”
“可我已經是別人家的孩子了,將來還有機會來孝順你們嗎?”
延澤聽了這話后淚如雨下,他哽咽著說道:“孩子,咱不去梅溪了,你以后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那天夜里,延澤特地讓崇驁和自己夫妻倆一起睡。他心想有了崇驁,這家才算齊了。
過了幾天,崇馳回到了家里,他見崇驁在家干活,便和父親說道:“爸,你怎么讓別人家的孩子在自己家住?”
“混賬!難道崇驁不是你的親弟弟嗎?怎么就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這和當初爺爺他們四兄弟就不讓五叔公回來是一個理兒。崇驁雖然是您親生的,但是已經過繼出去了。”
“你是不是惦記著我那點財產?我那點財產都給你好了,我只要崇驁在這里平平安安長大!”
“您那點財產我也不稀罕,只是崇驁真的是別人名下了,還是您同意的。您現在這樣把崇驁養在這里,人家說您拐賣他家孩子都可以。”
當崇馳坐到延澤身邊準備再好好勸勸他,卻發現延澤已哭成一個淚人。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如此傷心。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陣吵鬧聲。原來是林澤芳帶著一幫人來老朱家要孩子了。林澤芳在院子里嚷著:“延澤!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崇驁一聽到澤芳的聲音,忙跑到內臥躲了起來。延澤見澤芳此前如此對待崇驁,現在還氣勢洶洶地過來要孩子,他氣不打一處上來,便沖出門對著澤芳吼道:“我把孩子交給你,你就這樣虐待他?今天你休想再帶他回去!”
“我怎么管教我兒子輪不到你插嘴!”
媽的,老子生的兒子在你那里受虐待,你還不讓老子管!想到這里,延澤便沖上前去和澤芳廝打起來。
這時,村大隊大隊長朱承榮也過來了。在得知前后原委后,他對延澤說道:“崇驁這娃已經過繼給林家了,那就是林家的孩子,你現在這樣鬧早干嘛去了?”
“我自己的親生兒子我還管不了了?這還沒王法了!”延澤氣不打一處上來。
朱承榮耐心地說道:“崇驁是你親生的孩子不假,可你已經把他過繼給人家了。人家怎么管教孩子你是管不著的,最多你們家跟他們商量著讓你們來照顧,這也得他們家同意。”
澤芳聽后說道:“這還商量個屁!老子就要帶回自己的孩子!”
澤芳見延澤一愣一愣的,便帶著人進了屋拉出崇驁。屋內一陣陣哭喊聲像一把把尖刀刺入延澤的心。
看著澤芳拖著崇驁往院外走,延澤實在無法忍受,他再一次沖上前去跟澤芳理論:“你他媽的要是再對孩子這么粗魯,老子跟你沒完!”
澤芳聽后死死地瞪著延澤回道:“你要是再跟老子這么說話,回頭老子揍這孩子揍得更狠!”
延澤聽后簡直氣炸了肺,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又是沖上前去與澤芳廝打起來。朱承榮見狀趕忙讓人把他們拉開來并示意澤芳趕緊回去。澤芳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地往院外走,臨了還說了句:“哎呀,當初不要這孩子,現在又在這里裝舍不得。你少演戲咯!”
崇驁在走的時候還朝著延澤喊,他不想去林家他要留在這里。彼時的延澤被眾人死死得壓著,根本掙扎不起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離開。那天,待所有人都離開后,延澤還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任天下起了雨,隨天打起見雷,他還是站在那里。
之后的那幾日,延澤得了一場病。他躺在床上,任崇馳過來開藥,隨知楊過來喂藥,他也沒心思在自己身上。他已經沒了任何想法,失去崇驁后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知楊看著延澤蒼白的臉,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延澤輕聲地說道:“等老子身子好點了,就是搶也要把孩子給我搶回來。”
知楊聽后又一次流下了眼淚,她哽咽道:“那你還是趕緊好起來,早點把崇驁接回來。多好的一個孩子,怎么就這么命苦……”說罷,知楊就哭泣起來。
延澤倒沒說什么,他轉過身去自己默默地流下眼淚。
延澤本想著過幾日等身子好一點了去林家把孩子硬搶回來。可過了幾日,還沒等延澤身子恢復過來,林家那邊便托人過來說崇驁快不行了。原來就在澤芳帶著崇驁回去的那天,天空下著大雨,崇驁這孩子不愿進林家,便冒著雨往老朱家跑。可孩子哪跑得過大人,他又被抓了回去。
以澤芳的脾氣,面對孩子這樣的行為,就是以一頓毒打來管教。但從那一天起,崇驁便發了高燒,一連幾天都不見好,到了這兩日,眼看已經不行了。澤芳無奈之下便讓姐姐去四處尋找好的醫生來給崇驁看看。林禾禾一見孩子已經奄奄一息,嘴上還嚷嚷著要回家,她便馬上起身往老朱家去。
等到延澤聽完林禾禾的話后,他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狠狠地瞪著林禾禾罵道:“你干的好事!現在竟然還有臉過來!要是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老子跟你們林家沒完!”說著,延澤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從老朱家到梅溪的十幾里地,延澤都是一路小跑過去的。除了那只他養的狗能跟上他,其他人誰也跟不上。
路上,延澤一想到這孩子現在病得不輕,他就不禁越跑越快。
到了林家,延澤一把推開床邊的澤芳,見孩子是這種情況,他也沒心思和澤芳在那里吵架。他抱起崇驁摸了摸額頭,邊走邊跟崇驁說道:“好孩子,你哥哥醫術非常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說著,他便又抱起孩子往崇馳的醫館跑。
屋內僅剩下澤芳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頭。
等延澤抱著孩子跑到醫館,天色都已經黑了下來。延澤一把推開前面排隊的病人在那里喊道:“老大老大,你趕緊看看你弟弟,他發燒好幾天了,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崇馳摸著崇驁那不知何時冰下來的身體,半晌不語。
“怎么樣?你倒是快開藥啊!再不開來不及了!”
“他死了。”崇馳低聲地說道。
“什么?他只是路上太累了睡著了而已!你再給仔細瞧瞧!”
“他真的已經斷氣了……”崇馳含著淚對父親說道。
延澤聽了這話后整個人都崩潰了,他在那里嚷道:“怎么可能?我的崇驁這般聰明伶利這般英俊乖巧,老天怎么可能這么早就收了他!”說著,他便嚎啕大哭起來。
接著,他又沖崇馳罵道:“老子知道你從小就看不慣崇驁,你不治老子找別人治去!”說完,他又抱起孩子往渡口跑去。
他連忙敲開擺渡人的門,執意拉起擺渡人要他連夜渡船到江對岸。那擺渡人一摸孩子冰冷的身體,想拒絕又開不了口,于是便隨著父子倆渡路江。
可到了江對岸的診所,延澤得到的卻是同樣的結果。他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在地上無法動彈。他見過秀櫻的英年早逝,遇到過蔡國誠的一去不返,卻從未像如今自己喪失愛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般痛徹心扉。
他把崇驁葬在父親邊上,說將來自己也要葬在這里,這里一家人都在,崇驁就不會再嚷著要回家了。而對于林家,他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去理論,與他們家斷了往來便是,從此不論林家絕嗣與否,他都不想再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