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安結婚后便隨包明去男方家居住了。家里突然少了一個人,延澤總覺得有點空空的。平日里看女兒進屋出屋的有點煩,可眼下又開始想念起來。
為了不讓自己閑下來,他便又背起鋤頭與崇駟一同往田里去。有時候,延澤看見別的孩子都去讀書上學而自己的孩子卻是背著鋤頭出去種地,心里感到特別的愧疚。于是,他告訴崇駟,不論他想做什么,父親都會盡全力去支持他的。可崇駟卻總是說自己還沒有想好。
隨著老幺一天天的長大,延澤對孩子的前程也漸漸擔憂起來。特別是當年自己一時沖動讓老幺輟了學,這一點始終困擾著他。
到了清明節,延澤帶著崇駟去祭拜父親。他指著父親墳墓邊上的兩座墳說道:“孩子,這是你兩位哥哥的墳墓,你要記住,將來等父親老了過世了,要把父親也葬在這邊。這樣一家人才能團聚。”
崇駟看著那兩座墳問道:“等我將來老了,也是要埋在這里嗎?”
“不不不,父親并不要求你也埋在這里。你將來長大了,能在哪里發展的就去哪里吧。你的這兩位哥哥命苦,這么小就離開了人世,他們需要我的照顧。”
崇駟聽了后看著父親,那是一張面無表情的面孔,可他知道,如同平靜的水面一般,下面必定暗流涌動。
過了一會兒,延澤又說道:“崇驁多好的一個孩子,要是他還活著,肯定能帶著你去謀出路;要是他還活著,崇駿也就不會掉進河里了。”說完,他便小聲哭泣起來。
見父親在那里哭泣,崇駟再也不敢說什么,生怕自己說錯了讓父親的情緒更加激動。倒是延澤又開了口,他對崇駟說道:“兒子啊,父親以前沒有用,能力也不強,拖著這么一大家子要養,所以對他們都沒照顧周全。現在父親的條件比以前好了,以后你想做什么盡管跟我說。”
崇駟聽后點了點頭,并未再說其他。
令延澤想不到的是,自那天回來以后,兒子依舊只是跟著他一起去田里干活。他心中有些不安,這孩子真的只是想一輩子就這樣不成,現在這么多年輕人都不喜歡背著鋤頭往田里去,難道自己的孩子是個另類?
于是乎,延澤有事沒事總會跟崇駟提張三家的孩子怎么怎么了,李四家的孩子又怎么怎么了。
其實他不知道,崇駟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只不過一直還沒有表達。
到了這一年的年底,崇駟的堂哥崇駒回來,那皮衣革履的穿著好不氣派,整個朱家大院都為之刮目相看。除了給父母禮物之外,他同樣給大房帶了一份。
給延澤送的是打火機,他這輩子都沒見過。他看著手上的小東西問道:“這玩意兒真的跟火柴一樣?”
“當然了,我示范給您看。”崇駒說著便演示如何用打火機。
鑒于以往三房與四房的關系,崇駒就沒有給四房帶禮物。這讓延鴻有些憤憤不平,不過他也無可奈何。
崇駟見堂哥如此風光,他便問道:“哥,你在外頭發財了嗎?”
“大財沒有,小財倒是有。”崇駒說道。
“那你是靠什么的呢?”
“靠雙手和雙腿呀,這幾年我走南闖北的,哪里有生意做就往哪里鉆。”
崇駟對于生意二字頗為陌生,便問道:“啥是生意啊?”
“就是買賣啊,就是做商人。”
“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有生意呢?”崇駟追問道。
崇駒被問得有點不耐煩,他說道:“報紙啊。咱村里大哥家不就有報紙嗎?現在的信息都很發達,要是有什么大事,隔天報紙上就知道了。”
崇駟這下聽明白了,打小他就偷偷拿著家里的菜去做買賣,做生意他還是非常感興趣的。于是,他告別了崇駒,來到了崇馳家。
“老五,你怎么過來了?身體不舒服嗎?”崇馳見了弟弟就問道。
“那個不是,我是來看報紙的。”崇駟說道。
崇馳聽了有些驚訝,這弟弟以前從來不看報紙的,今天竟然會過來看。他說道:“隔壁屋里都是,你要看的話就去隔壁屋看吧。”
這隔壁屋是崇馳用來病人候診的,為了打發病人的時間,他會把所有的報紙都往那邊放。
于是,崇駟就在那里找出報紙專心地看了起來。小學沒畢業的他雖說閱讀有些困難,但大致也能看得懂。
嘉穎看到弟弟突然出現在候診室,忙過來問道:“老五,你這是哪里不舒服了嗎?”
“沒有,我就是來看看報紙的。”
嘉穎聽后笑道:“這報紙有這么好看嗎,你還特意從老屋里趕到這邊來看。”
“好看,這大千世界的任何信息都在紙張之上。有了報紙,你就可以了解這個世界。”崇駟說道。
嘉穎聽后笑著離開了。
自第二天起,崇駟每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都會跑去大哥家去看當天的報紙。延澤雖然不知道兒子在忙什么,但見他每天都堅持出門,也是頗感欣慰——畢竟出去比窩在家里強。
有一天,崇馳難得空閑下來,他來到弟弟跟前問道:“弟弟,你這天天來看報紙是為什么呀?”
“我想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崇馳聽后笑了笑,說道:“你光看這世界有什么用,那你去看戲還能了解過去的歷史呢。”
崇駟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時刻關注眼下才能注意到社會的趨勢,才能知道哪里缺什么,我可以去哪里做什么。”
崇馳聽后非常高興,他拍著弟弟的肩膀說道:“好樣的!你要是有這樣的上進心,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不過嘉穎卻高興不起來。一開始她還對弟弟客客氣氣的,可日子一久,她也嫌起了崇駟煩。
她在背后偷偷跟丈夫說道:“你這弟弟,整天沒事做,坐在那看報紙。咱們這平日里病人就多,他倒好,整天擠在那里。”
“隨他吧。”崇馳說道,“當初我本來只是想讓他不要影響景杭學習的,可父親卻因此讓他輟學。這事是我虧欠了他,所以就隨他吧。”
嘉穎聽完也不好再說其他。
有次,崇駟因為看報紙太入迷,到了飯點都還不曾回去。崇馳見狀便示意讓弟弟在家里一同吃飯。還沒等崇駟開口,嘉穎卻說道:“阿馳啊,這以前弟弟都是看完報紙就回去吃飯的。今天突然說要和他一起吃飯,我可沒留他那份。”
崇馳聽后便說道:“那大家都少吃點不就好了嗎?”
“這可不行!”嘉穎說道,“景安和景宗現在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飯菜就要多里吃。這要是吃得少了,影響到他們的發育,那怎么辦?”
崇駟知道嫂子嫌自己整天過來煩,便說道:“哥,家里已經留好我的飯了,我如果再這里吃,那家里就多了剩飯了。我還是回去吃吧。”說罷,他便轉身往家里回。
等到崇駟走后,崇馳便抱怨道:“你怎么當著弟弟的面說這樣的話?”
嘉穎說道:“那他要是天天在這里吃,我們家不就替爸養他了嗎?現在你做了好人,我做了惡人,你這還有什么不滿的?”
崇駟也算有骨氣,他知道嫂子不歡迎他后也就再也沒去過大哥家看報紙。
這倒不是說崇駟就不看報紙了。他跑到幾公里外的姐夫家對姐夫說道:“姐夫,以后我隔幾天過來到你們家這里收報紙好嗎?”
包明聽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見崇駟這么好學,便爽快地答應了。
與崇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天雨安和包明夫婦硬拉著弟弟晚上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老五啊,你千里迢迢過來不會只為了看報紙吧?”包明同樣對崇駟看報紙一事充滿疑問。
“姐夫,我想看看報紙,及時了解社會動態。這樣的話,我就能夠及時把握信息,知道自己可以出去干什么。”
包明聽后連連點頭,說道:“不錯,你有這心,姐夫支持你。你要是來回累的話,姐夫就訂一份報紙到你們家。”
“不了不了,訂報紙多費錢。”崇駟說道,“我到你們這里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直接過來看便是了。只要你們不嫌我煩就好了。”
“哪里的話,我們巴不得你常來呢。”包明說道。
從那時候起,延澤隔斷時間就看見兒子抱著報紙回來,他也好想弄清楚兒子到底在做什么,可每次延澤問他。崇駟總是說道:“我在尋找將來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孩子,有夢想是對的。多看看報紙,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延澤說道。
而接下來一段時間,每每崇駟想背起鋤頭往田里去的時候,延澤總是攔住他并說道:“你一個年輕人,田里少點去,你要多跟崇駒、包明他們學學。”
“我會的,但是田里的活我也要做。”崇駟說道。
完了完了,這娃這幾年地種下來,從骨子里就已經開始彌漫出農民的氣息了,這可不行,延澤如是想。
為了讓崇駟改變目前的狀態,延澤便和知楊商量讓孩子去包明和雨安家住上一陣子。他們希望在包明和雨安的影響下,崇駟能改變不少。
于是,延澤便拉著崇駟說道:“我跟你姐夫商量過了,你姐姐現在懷有身孕,家里現在需要多個人幫忙,你就在那邊住上一陣子吧。”
崇駟聽后欣然接受,他說道:“我會好好照顧姐夫和姐姐的。而且在那里能第一時間看到報紙,不用老跑來跑去。”
第二天崇駟便住到了姐夫家。彼時,包明也已經開始經營著服裝店,他偶爾也會叫崇駟去店里幫忙。
崇駟見包明的店面有好幾間,生意也非常不錯,他便夸贊道:“姐夫,你真能干,這么大的店面你都能經營下來。”
“你就這點出息。”包明說道,“在這里發展能有什么出息?要不是你姐懷有身孕,我早就帶著她出去做生意了。”
“就這樣還沒出息?”
“做人可不能小富即安,不往高一層的平臺試試,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
“那你打算往哪里去?”
包明聽后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現在不是改革開放了嘛,我準備往南方去。”
崇駟問道:“咱們這兒不就是南方嗎?”
包明笑了笑,說道:“比咱們這兒更南的地方,廣州、廈門都不錯。”
崇駟見崇駒出去做生意,包明也打算出門做生意,便更加期待自己也出去闖蕩一下。不過,他還是問道:“難道非得做生意嗎?”
“那能干啥?咱們這里七山二水一分田的,除非你書讀得特別高,不然你不去做生意就只剩下種地了。”包明說道,“不過,什么事都沒有絕對的,并不是說做了生意就賺錢。這眼光、時機、環境、政策都很重要。”
崇駟聽完后心里十分佩服包明,覺得他思路清晰又上進,于是天天跟在包明身后。
崇駟在包明家呆了幾個月,待雨安做完月子后便回來了。自他從姐夫家回來后,便整日陷入苦思冥想。
嘉穎聽說了崇駟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后,對崇馳說道:“你說爸偏不偏心,當初你在家的時候想安安靜靜地看書學醫,但爸不允許。硬是在你十五歲的時候就趕你出去,讓你自立門戶。現在老五都二十歲了,整天呆在家里啥事也不做,爸卻不聞不問。”
“以前爸是怕一家人養不活,這才讓我早點出去。現在他生活水平好了,也懶得去管老五在干啥。”崇馳說道,“你也不用去管太多了,他愛干啥就讓他干啥去。”
嘉穎說道:“這能不管嘛?如果老五一直這樣下去,那將來贍養爸媽不就都是我們的事兒了?”
“不會,老五是個有上進心的人,他不會一直這么窩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