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喧鬧的鞭炮聲剛剛消停一會兒，初陽的尖叫聲響徹了郡主府。

“碧芊，你說什么？我沒聽錯吧？”

她滿臉錯愕。

“姐姐，我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壓歲錢了，如果姐姐同意，就把玄鷹送給我。”

少女裹在一件嶄新的紅襖里，五官精致得像一個瓷娃娃，卻坦蕩蕩地張口討要一個成年男人當做新年禮物。

“咳咳咳……”初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給你？給你……你干什么？”

沈碧芊沉默了，她只想著把男人討過來，沒想過，把男人討過來之后能干什么。

初陽覺得自己這樣一問更加詭異了，忙換了個說辭，“你才多大呀，一個小丫頭片子，你知道男女之間是怎么回事嗎？”

“姐姐，過了年，我就十四歲了。而且，我怎么不知道？姐姐不也喜歡自己的侍衛嗎，我為什么不能喜歡玄鷹呢？”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被一語道破心事，初陽愣了。

站在她身旁的楚天奇也愣了。

偏偏沈碧芊拿一雙平靜的眸子看著他們，仿佛相戀相愛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半晌，初陽才堪堪回過神來，雖然說自家妹妹從來沒有給她索要過什么東西，好不容易開口一次，哪怕是要稀世珍寶，她也不會吝嗇，只是這也太詭異了吧。

是是是，她不該拘泥于形式，即便玄鷹是暗衛，也不應該剝奪他作為一個人基本的七情六欲。

但是……

初陽訕訕地看向楚天奇，“咱們府里有幾個玄鷹？”

楚天奇不明所以地回答，“據屬下所知，應該就只有一個。”

初陽的表情更僵硬了，“所以就是那個永遠只有一個表情，見誰都耷拉著一張黑臉，基本上不會說話的木頭樁子嗎？”

“姐姐！”沈碧芊忍不住打斷，“玄鷹將軍還是很溫柔的！”

“溫柔？”初陽的嘴角抽了抽，“是我誤解了溫柔這個詞？還是我們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初陽不得不承認，玄鷹當真是最合格的暗衛，他寡言少語，盡職盡責，簡直堪稱八面風吹心不動的典范……

但就因為這樣，她才胃疼好不好～

“郡主，不如屬下去叫玄鷹過來？”

楚天奇漸漸冷靜下來，他也覺得此事有些神異，但這種事情，總得問問當事人的意見。

“好吧~”初陽求助地看著他。

楚天奇苦笑，如果玄鷹不答應，他也沒辦法呀。

不多時，冷峻的青年已然到了。

他屈膝半跪，除了偶爾轉動的銳目，跟座雕像也沒什么區別。

“吶~玄鷹，今日讓你過來，是因為碧芊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你你你千萬別著急，慢慢想，等想好了再回答……”

初陽心中糾結，斟酌著用詞。

但是，沈碧芊小姑娘顯然不想這么拖沓。

她徑直走上前去，直白地說道，“玄鷹，我心悅君。”

六個字，嚇得初陽差點沒從主座上掉下來。

楚天奇瞇了瞇眼，因為他清晰地看到男子低垂的右手陡然攥拳，青筋暴起。

然而，玄鷹沒有看沈碧芊一眼，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波動，冷靜地拒絕，“多謝姑娘厚愛，但屬下身領暗衛統領一職，不敢有自己的私情。”

“郡主已經應允了我的請求，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可以繼續做暗衛，并不影響你保護郡主，現在我只問你愿不愿意？”

少女直望相盼，眉眼堅定，任哪個男人都會為她毫不避諱的熱烈真情而動容。

見玄鷹沉默不語，沈碧芊接著問，“將軍可是已經有了心上之人，才不肯答應？您盡管直說，碧芊絕不強人所難。”

“沒有！”玄鷹緊咬牙關，從牙縫擠出兩個字，強迫自己狠下心來。

“那將軍可愿試著接受碧芊？”誰知小姑娘毫不氣餒，繼續爭取。

初陽當真是佩服她的勇氣。

玄鷹心如擂鼓，但面上還是一片平靜。

不合時宜的，王上的命令，師父的囑托，連同盡忠職守的誓言一起浮現在腦海。

他認命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目光決然。

“屬下沒有心上人，因為此生已將郡主放在心上。”

話語中隱隱似有所指。

初陽倏地一下站起來，“你說什么？！”

怎么突然間扯到她身上來了！

玄鷹恭敬地叩首，“屬下崇慕郡主已久，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有絲毫貪妄之念，能守在郡主身邊已是心滿意足，請郡主恕罪！”

聽聞此言，沈碧芊黯然失色。

她的雙眸發紅，輕輕一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姐姐的確勝過碧芊千倍萬倍，玄鷹將軍恕罪，此番是碧芊唐突了。”

說完，她福身一禮，“姐姐，碧芊告退。”

少女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走回去，安安靜靜地流淚，又淺淺一嘆，拂去頰邊的淚水。

初陽御風而下，飛身來到男子面前，怒聲一喝，“抬起頭來！”

玄鷹毫不遲疑，抬頭與她對視，一片坦然。

初陽驚疑不定，她的雙眼放射出嚴厲的寒光，聚靈力于口中，以幻音之術幽聲發問。

“玄鷹，你剛剛所說的話是真的？”

“是！”對方絲毫不受其影響，“屬下仰慕公主，但屬下會牢記自己的身份，絕不敢逾越規矩。”

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無悲無喜，無愛無恨，似乎這黑衣男子也絲毫沒有感情。

初陽一時看不透他內心所想。

“怎么會這樣？”

她慌亂地后退了幾步，正撞在一個寬闊的胸膛上，趕緊揚起頭，觀察男人的神情。卻見楚天奇眉目放松，臉色自然，好像并不傷心，也沒有憤怒，才松了一口氣。

“玄鷹，你退下吧，”初陽沉思片刻，說道，“以后，你只管安排好暗衛輪班便可，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前來正廳，更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換做平時，男人對自己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初陽自然不會將其留在身邊，但碧芊又對他感情深重，她也不能就這么隨意地把人趕出府去。

玄鷹了然，領命而去。

“其實他和屬下一樣，都是王君為郡主準備的鼎器……”

低沉的聲音在初陽頭頂響起。

“但本宮不需要！”初陽果斷地拒絕了，她不想損耗別人的修為來彌補自己經脈中的不足，更不愿有除他之外的男人靠近自己。

“所以，郡主就留我一人嗎？”楚天奇微笑著。

“當然！”初陽也微微勾了勾唇。

天奇一直是一個意外，一個特殊，他意外地闖進自己的生活，又在自己心里占據了一個誰都不能替代的位置。

她認定了，便是一生，便是唯一！

“新的一年開始了，郡主是不是也該送給屬下一個禮物？”

男子展臂將少女困進自己懷里，極盡克制又極為熱烈的吻在她唇邊落下……

～～～～～

除非有必須要做的事，否則楚天奇很少會主動離開正廳。然而，這一次，他剛剛告別了少女，就徑直向外走去。

快出府門的時候，一道冷峻的身影閃現在他面前。

“專門在這里等我嗎？”

楚天奇側目，叫了一聲“統領”。

“玄鷹統領剛剛對郡主說的那些話，其實字字句句都是說給我聽的吧？您在告誡我，我楚天奇只是個身份低微的侍衛，不要妄想癩蛤蟆吃到天鵝肉，對嗎？”

他微笑著，但卻苦澀到讓人心頭發酸。

玄鷹不愿意回答“是”，又無法否認事實，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只能告訴你，你應該收斂一點，因為王上已經開始注意你了。”

“是嗎？”楚天奇長吁了一口氣。

那些人又要開始行動了嗎？

他輕笑了一聲，“可真是我的榮幸。”

玄鷹的眉頭皺起，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郡主的男人！”楚天奇斬釘截鐵。

無論他是什么身份，卑賤的棄子也好，井底的爛泥也罷，凌霜只能屬于他，也必須屬于他！

烈風呼嘯，男子挺立中庭，他的嘴唇抿得很緊，眼底深處閃動著凜然不屈的光芒，雖然身著深褐色的儉樸衣衫，卻透露著與生俱來的尊貴。

“天奇，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玄鷹只留下這句話，便融入了嚴冬的蕭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