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壽康郡寬闊的主路兩旁張燈結(jié)彩,十里長街掛著一排排千姿百態(tài)的燈籠,有中原莊嚴精致的宮燈,有造型別致、樣式繁多的走馬燈,還有帶有西瑨民族風(fēng)格的孔雀燈,直讓人眼花繚亂,也不知先看哪個好。
初陽和楚天奇攜手漫步在這燈的海洋里,她的手里提著一盞漂亮的兔子燈籠,長長的耳朵,紅紅的眼睛,還有小巧的三瓣嘴,在少女的蹦跳下,兔子短短的尾巴左右搖動,四只腳有節(jié)奏地擺來擺去,像是在奔跑。
“原來每年都是爹爹陪我來逛花燈,從今以后,恐怕要換成了天奇你了~”
這是楚天奇第一次參加燈會,第一次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間。
此時,他正望著不遠處的一個小男孩出神。
小男孩拽著父親的大手哭鬧,嘴里嚷嚷著,“爹,那個仙女燈真好看,你買給我,我要!”
孩子的父親約莫三十出頭,從衣著打扮來看,家里并不富裕,而那仙女燈色澤艷麗,形象逼真,想必價格也不菲,但迫于孩子的請求,男子無可奈何地掏出干癟的荷包,勉強付了錢。
待看到孩子歡樂的笑臉,那位父親也跟著笑了,似乎他也十分滿足。
楚天奇低下頭,悶聲咀嚼著一個疏遠到有些陌生的名詞,“父親……”
十九年來,他叫出那個稱呼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與那人相處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唯一一次長時間的接觸是在那年深秋……
當(dāng)他年滿八歲,成功引氣入體后,按照家族慣例,由父親帶領(lǐng)孩童到圣地選擇第一本適合的功法。
宏偉的藏書樓依山而建,人為掏空山體,鑿出巨大的石窟,一個個小型的巖洞中,放置著數(shù)不清的錦盒,層層疊疊,裝著無數(shù)珍貴的武功秘籍。
但都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東魔君假惺惺地征求他的意見,問他想練何種武功時,他不知道哪來的硬氣,毫不猶豫地指了指最頂端的那方絲楠木所雕的八卦盒,說他想要那個。
東魔君豁然冷了臉,嚴厲地拒絕了他。
男孩輕蔑地嗤笑,既然不舍得,又何必虛情假意?
那個時候,他只知道八卦盒里裝著一本無上心法,卻不知道那本心法已經(jīng)有近百年沒人敢去翻動了。
最終,東魔君還是賜予了他,因為隨行的一位長老認出了他的至陽之體,覺得他大概是修煉魔神功的好材料。
即便魔神功狂暴異常,練了便是九死一生,又如何?反正,他的命也不值錢,不是嗎?
但是……
如果當(dāng)初他不是那么倔強,如果他肯好好地跟父親說話,是不是父親后來就不會那么討厭他,是不是就能多疼他,多愛他一些,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只是每天跟他說上一句話。
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男人挺拔的身影卻顯得有些落寞。
“許個愿吧!”
少女甜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不知什么時候,初陽的手里多了一盞孔明燈,她煞有介事地強調(diào),“天奇,如果你有什么愿望,只要誠心誠意地對孔明燈許下,孔明燈便會帶著你的心愿飛上天,化作一顆星星,天上的神仙看到了,就會幫你實現(xiàn)的!”
男人微笑著貼上她的前額,“那我可不可以許愿,和你永遠在一起。”
明亮的夜空中,明燈冉冉升起,一閃一閃地發(fā)著光,載著人們對未來美好的希望,自由地飛翔,仿佛心也被放飛了。
許多年以后,初陽問楚天奇,天底下那么多漂亮女孩,為什么會喜歡上她?
男人回答,在全世界都拋棄了他的時候,是她收留了他。
當(dāng)兩人沉浸在燈火輝煌的“天堂”時,一個頎長的身影緩緩走近。
來人在距他們?nèi)蛇h處站定,勾起嘴角,輕啟薄唇,“楚少,果然是你!”
大概楚天奇很久都沒有聽到別人這樣稱呼他了,故而呆愣了一瞬,反倒是初陽立刻轉(zhuǎn)過身。
“哎,天奇,那個美男是不是在叫你哎?”
初陽抬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在他們面前駐足的白衣公子,忍不住贊嘆了一聲“好相貌!”
來人著一襲銀白錦衣,外披狐裘,手持一柄玉骨鏤空折扇,溫柔的細目微瞇,瞳眸似乎含著千尋遠山,潔白的面容,宛若寧靜的夏夜里,初初露芽的芙蓉,又如剛?cè)攵瑫r,天地間降生的凝雪。
他優(yōu)雅地作揖,報出自己的姓名,“見過姑娘,在下旬千雪有禮了。”
楚天奇明顯十分驚訝,他先是眉心緊蹙,又迅速鋪展,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千雪,好久不見了!你為何會在這兒?”
旬千雪回以微笑,抬扇指了指他們身邊的一家酒店,其上掛匾“華悅樓”,三個大字行云流水,鐵畫銀鉤,落款一片雪印。
初陽會意,問道,“這是先生開的酒樓?”
旬千雪點頭,“正是,書生原本是在露臺觀景,突見一人神似舊友,便冒昧前來,幸好正是楚少!”
他又轉(zhuǎn)向初陽,“而這位姑娘,想必便是楚少原來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位心上人吧?果然是冰姿玉骨,不知楚少和姑娘是否愿意賞光,到樓上一敘。”
得知來人是天奇的朋友,張口就叫男人“楚少”,還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看男人與他勾肩搭背的樣子,應(yīng)該交情不淺,初陽放下防備之心,欣然前往。
華悅樓的一應(yīng)布置極為簡單,一樓的敞廳,橫五豎六擺放著幾排矮桌,客人們席地而坐,蒲團和木椅上皆毫無點漆,透著自然之色,窗戶上無紋無飾,貼素紙遮風(fēng),樓梯也不算寬敞,轉(zhuǎn)角處還堆放著兩排書架,詩歌史歷,分門別類,很是整齊,屏欄隔斷邊亦然,此外再無多余的裝潢。
但就是如此一棟簡陋的酒樓,卻處處都張貼著大家們的妙筆丹青,哪怕隨便一個擱在角落里盛酒的大罐上竟都有名家提詞,細看,竟是價值不菲的上好藍花瓷!
整個酒樓座無虛席,但竟無一人高聲喧嘩,偶爾傳來的,定是琴瑟和鳴,吟詩作對的雅音,初陽不禁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