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地的習俗,家里請了喪葬服務,就在單元樓下的空地上搭起了靈堂。聞訊而來的親友都過來了,大家安慰著父親,感嘆著人生,人吶,眼睛一閉就什么也沒有了。
靈堂只搭了三天,在這三天里,父親整個人迅速的消瘦下去,大家勸他多吃點東西,他嗯嗯的答應,筷子卻沒動多少,親戚們把他勸回家休息,他嘴里答應著,過一會兒又馬上下樓坐在母親的靈前。晚上大家強硬的拉著他回家睡覺,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夜又悄悄的下來,大家都在說他,不要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他也只是說:“我睡不著,我就是想再看看她,再多看看她。”
陳麗以前覺得父親和母親在一起,只是因為習慣,只是因為是夫妻,他們在的時候,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吵嘴,母親又是暴脾氣,最不喜歡父親嘮叨,年輕的時候有時候打架,老了就經常吵。
不過想想也明白,兩人在一起快四十年了,從年輕到老年,幾十年的時間,磕磕絆絆大半輩子,怎么都會有感情的,大家常說的少年夫妻老來伴,就是這個樣子吧。
今夜是母親停靈的最后一晚,一些親友也離開休息,喧鬧的靈堂已經歸于平靜。陳麗一個人拿著紙錢,一點點燒著,這是陪著母親的最后一晚了。
老公陪著留下來的親友聊天,父親坐在一起,大家說著往事,從每一個人的口里都有母親的影子,可能是大家聊得太多,父親越來越沉默,他只是聽著,不再說話。到了后面,他起身離開了,慢慢踱步坐在了母親的旁邊。
陳麗看到他看著母親的方向,眼神沒有焦距,仿佛在看著遙遠的地方。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父親,該說的話這兩天說得夠多了,父親也聽得多了。
“你媽沒有怎么受罪。”過了許久,父親說了一句。
陳麗怔了怔,抬起頭看著父親,想了想,父親說得也算對吧,至少母親沒有怎么受折磨,她走得快又急,痛苦少了很多。
“你媽這一輩子吃了很多苦。年輕的時候,家里吃不飽,書沒怎么讀就下放到鄉里當知青,她一個女人沒有依靠,只有強悍一點才能過好不被欺負。家里還有弟弟妹妹,總是省吃儉用存著吃的送回家。沒有關系,只能被分在鄉鎮上工作,和我結了婚生了你,我又因為工作的原因,一年回來的時候也不多,家里也沒人幫襯,她一個人工作還要帶你,她要是不潑辣點,一個女人總是會被人欺負的。終于老了退休要享福了,她結果有沒有享福幾年。她一輩子節約慣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經常和她因為吃穿吵,我希望她舍得點,給自己多用點,她總是和我吵。”
“爸……”陳麗聽到這里,心里五味雜陳,她想起很多小時候跟母親相處的時光,她最最單純快樂的時間,就是和母親在一起的時間。陳麗看著眼前的火苗,那火光仿佛照耀著她的童年,一點一滴都在腦海里回旋。
隔天,母親被送到了火葬場。母親最后被裝在一個小盒子里,陳麗知道,她真的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料理完母親的后事,陳麗希望父親過來和自己一起住。父親只在最開始的幾天在陳麗家吃飯,后面就不愿意了,他說自己有家,自己會做飯,在一起不方便,無論陳麗夫妻怎么說,他都固執的不愿在一起。陳麗無法,只能同意,堅持每天電話,有空就過去看看,有時又以各種理由叫父親一起吃飯。父親看上去和以前一樣,每天上午出去買菜,中午自己做飯,下午出去喝茶,找同齡人聊天下下象棋打打撲克。唯一不同的就是體重掉了十多斤,他也總是笑笑說,沒事,人瘦點病少點。
陳麗也仿佛回到以前的日子,做家務接送孩子,在店里幫幫忙,一如從前。
直到有一次,和老公因為一點小事,她大吵起來,她對著老公咆哮:“你就是欺負我,你就是欺負我沒有媽,我是一個沒有媽的人了,你為什么還要欺負我!”她大哭起來,母親離世的時候,她沒有大聲哭泣,卻在這個時候爆發了。好像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接受母親不在了的事實。
“媽,我想你了,我想你的時候,還可以在夢里見到你嗎?”
“可是,過去了這么久,我為什么沒有夢到你,難道我不夠想你,還是因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