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景的一再催促下，車夫駕馬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順利到達了太尉楊稟府中。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楊大人還沒有休息，仍在書房看書。管家領著周景到書房外，正準備稟告自己老爺來了客人，周景就等不及，顧不得禮儀直接推門而入了。

看周景推門進來，一臉著急的樣子，陳大人就知道一定是出了要緊的事情。

楊稟迎上前去：“周兄突然深夜到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同時眼神示意無奈的管家退下。管家識趣地關門離開。

那周景確認門已經關上后，激動地握著楊大人的手，兩眼放光，“咱們鏟除那群宦官的機會來了！”

楊稟向來老成，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立刻激動起來，領著周景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周景將今晚皇上突然召見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楊秉，“皇上終于開始忌憚這群宦官了，咱們的機會來了！”

楊稟沉著思考著，“聽你的話，皇上突然召見你詢問了平時那幾個中常侍處理朝政的事情，著重問的是人員的安排，而且還特意問了軍隊里的情況。”

周景：“是啊，如果不是開始忌憚他們，怎么可能突然問這個問題。”

楊稟：“可是皇上最后并沒有說什么，甚至還未他們開脫了一番。可見皇上雖然知道了這個情況，但是還沒并沒有下定決心治理和解決。”

周景：“我說楊兄！你要等皇上自己下定決心要等到什么時候？這個時候就得我們去推波助瀾！”

楊稟：“可是，如果不知道到底皇上是因為什么觸動才有了這個想法，那我們的任何舉動都是盲目的。”

周景無奈：“那怎么辦？就這么白白放過這次機會？”

楊稟：“圣上在你之前可曾召見了什么人？”

周景：“這個不清楚。”

楊稟：“今天可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特別是關于李招林的？”

周景：“李招林？”

楊稟解釋道：“現在李招林還在禁足當中，但是被禁足的原因還是不得而知。現在皇上又突然懷疑他們勢力過大、無法控制，我猜想這兩件事或許有牽連。”

周景：“如果這樣說的話，今天廷尉府有個叫吳曉的人從南陽辦案回來了，我私下里聽說他辦的這個案子和李招林有關，但是具體是什么關系，只有主辦案子的朱明知道。”

楊稟：“你認識這個吳曉？”

周景：“他曾在太學讀書，我門下的齊章是他的同學，兩人關系不錯。而這吳曉現在在曹末手下做事，我就讓齊章多和他聯系，關注他的情況，以求多收集點信息。”

楊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必須要把荀羽找來問問了。”

周景驚訝：“荀羽？他可是曹末的女婿，你找他？”

楊稟：“你無需驚訝。荀羽雖然是曹末的女婿，但是你知道李招林被禁足的事就是他辦成的？”

周景：“這個確實有所耳聞。在他面圣之后，李招林就被帶去見皇上，然后就被禁足了。”

楊稟：“是。而且，這個吳曉據我所知是荀羽當初推薦到太學的，他也是荀羽的人。吳曉到底辦的什么案子，今天回洛陽之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問他是最清楚的了。”

周景：“可是，即便如此，那個荀羽值得相信嗎？潁川荀氏一向明哲保身，會肯幫我們？”

楊稟看了看門口，確認沒有人后道：“你還記得前段時間幾百太學生到宮門前為皇甫規大人喊冤的事情嗎？你知道聯絡太學生的事情是我辦的，但是我沒有告訴你們荀羽在這其中也起了大作用的。荀羽不是一個只顧自己宗族利益的小人，他是真正一心為朝廷為社稷百姓。”

周景更驚訝了，“你是說他明面上是投靠了曹末，實際上是我們的人？”

楊稟：“他不歸屬于我們。管家！”

管家應聲開門，“老爺有什么吩咐？”

楊稟：“你現在馬上派人去荀羽荀大人府上請他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注意，一定要隱秘，不能被別人發現了！”

管家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荀羽就睡眼稀松地站著了楊稟和周景二人面前。這幾天他為了嚴信案子的事情一直沒能好好休息，今天知道吳曉帶人安全回來了洛陽，嚴信也順利到御前將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才終于放下心來去睡覺。結果才睡下不久就被管家喊了起來。其實平日里自己和楊大人并沒有什么交集，只上次為著皇甫大人的事情通力合作了一次，這次深夜把自己喊來不知是為了什么。

楊稟和周景是前輩，所以雖然明顯打攪了荀羽的休息，二人也只能略帶歉意地笑笑，然后就直接進入正題，詢問荀羽李招林和今天發生的事情。

荀羽被兩人問的問題問得一懵，不知道兩人是怎么覺得自己會說實話，不過這樣的問題也間接證明了今天讓嚴信說的話有了一定的結果。不然他們也不會突然問今天發生了什么事，皇上召見了誰。

荀羽：“兩位大人突然問這個問題，請恕在下不明白。李招林的事情是皇上的決定，至于為什么，其實很明顯。李招林作惡多端，皇上準備懲治他也很正常。至于今天皇上召見了誰，在下今日并沒有在御前侍奉，所以并不知曉。”

周景本來就不怎么信荀羽，這下見他不說實話就有些惱怒，嘲諷道：“荀大人也知李招林作惡多端，為何就甘愿為虎作倀呢？”

荀羽聞言并不生氣，只微微一笑，表示并不認可。

楊稟相信荀羽并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他為什么不愿意如實相告呢？轉頭看了看氣得走到一旁的周景，他是擔心周景嗎？

楊稟：“荀大人，今日周大人被皇上召見詢問了近年來宦官在朝廷和地方安插的官員，似乎是開始有所忌憚他們了。皇上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今日請到荀大人過來商量。周景是我好友，你可以放心。”

荀羽之所以沒有直接將事情說出來，確實是擔心計劃外泄，因為他對周景確實不熟悉。不過如果楊大人信任他，那么他應該就是值得相信的。而且現在楊大人直接將他們的信息透露出來，足見誠意。

荀羽思考了很久，自己確實需要助力，“兩位大人所料不錯，今日皇上的反應確實和李招林有關。二位大人可知道前段時間民間傳聞的首富沈家出了事，他們的當家人沈夫人甚至被捕下獄？”

周景見他終于肯開口說話，也就坡下驢回答：“有所耳聞。不過后來聽說案子有冤，所以就將沈夫人放了。我記得沈家的案子當時就是李招林辦理的。”

荀羽：“是。周大人記得不錯。當時李招林設計陷害沈家就是看上了沈家的家產，不過在案子審理中，皇上卻發現在之前同類的案件中，李招林都有侵吞財產的情況，而且數額巨大。”

周景：“多少？”

荀羽：“金銀玉器無數，現錢過億。”

周景倒吸了一口氣，“難怪皇上氣得將李招林禁足府內。那，那今天呢？”

楊稟：“等等，皇上是如何知曉的？是荀大人的功勞？”

荀羽一笑：“只是碰巧得了證據，就呈給皇上了。”

楊稟投來贊許的目光，“荀大人謙虛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荀羽繼續道：“李招林的家產隨即被查抄，引出南陽豪族袁氏送禮有所僭越。今日皇上親自審問了送禮的人，應該是得知了袁氏送禮就是為了謀求官位，也知曉了李招林在朝廷和地方都有安插自己的親友門人。”

周景：“難怪皇上召見我，就是為了確認此事是否屬實。”

楊稟低頭想了一下，“荀大人謀劃至此，讓皇上對幾位中常侍的勢力有所了解、也有所忌憚，那之后公子的安排是什么？”

這次輪到荀羽驚訝了。

楊稟笑了笑，“將李招林的罪行暴露出來讓皇上知曉，讓皇上通過自己而不是我們知道時局，荀大人一定費了很大的心思。楊某佩服。荀大人應該不會止步于此。畢竟除非那幾個中常侍如當年梁冀一樣奪權篡位，皇上都下定不了決心鏟除他們。”

荀羽拱手嘆服：“楊大人所言也是在下的憂慮。今日周大人被皇上召見的時候已經告知了實情，皇上反應如何？”

周景無奈：“憂慮了一下，隨即又幫他們開脫了，只是讓我們后續遇到類似的事情可以直接奏報。皇上只是防止他們勢力繼續擴張，并沒有想要動手削弱。”

荀羽面帶失望：“在下有秘密調查幾位中常侍在各級官府中安插的官員，收集他們的罪行。我想趁此機會呈報給皇上，讓皇上知道這些或尸位素餐、或橫征暴斂的所謂官員對百姓對社稷對大漢江山的危害。不過，我調查的事件不長，證據也不夠，所以我擔心并不能達到效果。”

楊稟：“所以你剛才思考之后愿意告訴我們。”

荀羽：“是。楊大人在朝廷為官多年，對于幾個中常侍以及他們親友門人的罪行肯定有調查。如果大人愿意將證據拿出來一同上奏，皇上必定受到震撼。”

周景：“可是，曹末是你的岳父，你當真要這么做？”

荀羽轉過臉來，“曹大人并沒有涉足太多，即便有懲處，也不會太重。”

周景：“可是這樣一來，皇上會不會又當作是黨爭，認為我們試圖奪權，反而回護宦官，就像今天一樣。”

楊稟：“周大人所慮極是。剛才聽兩位大人所言，我有一個想法。我們或許可以向皇上呈報，對于現在宦官門人遍布朝廷的情況，讓各級官府自行審查自己的部屬，有應該罷黜的自行上奏。”

周景：“這樣是可以洗脫黨爭的嫌疑，可是如果讓各級官府自己審核部署，誰敢得罪那幾個中常侍呢？肯定沒有幾個敢上奏的。”

荀羽：“楊大人的意思是，讓皇上知道現在中常侍的勢力之大，已經到了可以指鹿為馬，群臣附和的地步了？”

楊稟：“不錯，在群臣沒有上報的情況下，我們再逐條彈劾他們所任命官員的罪行過失，這樣一來皇上就不得不處置他們了。”

周景：“而且，這樣一來，朝廷中哪些是真真正正敢同宦官斗爭的人也能看得出來，我們以后也可以多加培養。楊兄這招以退為進實在是高！”

荀羽也附和道：“楊大人才智過人，在下佩服！”

楊稟：“那明天就由我同周兄上書，請皇上允許各州府自行審查屬下。之后，我再上書彈劾。荀大人就不必一同上書了，曹大人畢竟是你的岳父。”

荀羽：“多謝楊大人體諒。”

“可是……”周景本想說這是個洗刷你名譽的好機會，然后想想如果荀大人真的那樣做，反而虛偽了。

第二日，周景和楊稟按照計劃上奏皇上。皇上思考了半天，覺得這個提議既沒有明確針對幾個中常侍，又剪除了他們的黨羽，免得讓他們權力繼續坐大而導致最終不受控制。于是皇上難得地批準了二人的提議。而結果也如二人所料，朝廷和地方敢上報的寥寥無幾。連等了三日，皇上怒氣一日勝過一日。因為按照之前燒制陶器的那人和周景所言，各級官府必定有很多不稱職的宦官門人，結果居然沒有人敢上報！即便是朕親自下令，也沒有人敢。這說明什么？這說明這幾個中常侍的勢力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控制范圍了！那這樣的人還能留嗎？

楊稟揣摩著皇上的情緒，在第四天上書，結合自己和荀羽搜查的證據，逐條彈劾幾位中常侍的子弟門人，從州牧到郡太守五十余人。

皇上看著楊稟呈上來密密麻麻的名單和罪狀，氣得手抖。不是因為罪行有多么發指，而是以李招林為首的幾個中常侍，幾乎實際控制了大半個大漢朝！黨羽之多，已經快趕上之前的賊子梁冀。天子震怒，這名單上的五十人或免或誅。朝野震動。

但皇上暫時還沒有處置其他幾個中常侍，因為他還沒想好，除去了這幾個人，他還能任用誰。按照名單所述，里面只有曹末行為輕微。其實這也不是楊稟給荀羽做人情。而是曹末本就是個知進退的人。而李招林罪大惡極，確實是可以死了，要讓他明證法典是不行的。皇上絕不能成為天底下的笑柄。所以他只能喚來曹末，授命秘密處置李招林，讓李招林自我了結。

這邊還禁足在府中的李招林還不知自己已經死到臨頭了。但是他的搭檔朱明已經得了消息，畢竟整個宮中一大半的公公都是他們的人。現在朱明站在李招林面前，紅著眼和他道別。

李招林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在經歷了短暫的恐懼和慌亂之后，反而開始安慰朱明，“朱明。你我當年同時入宮，當牛做馬這么多年，終于混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還有什么好遺憾的呢？我們雖然是閹人，但是我們經歷了何等的榮耀和風光？這一輩子值了。你不用太傷心。只有一件事，如果沒有辦成，我死不瞑目。”

朱明擦著眼淚，“李兄，你說，只要你說，我一定替你辦成。”

李招林：“你知道我們李家就李崖一根獨苗，卻被荀羽害死了。而我不僅沒能替他報仇，自己也要死在他手里。看他的樣子，不把我們扳倒他是不會罷休的。上次我和你說的事情，你可在辦？”

朱明：“應該沒問題了。”

李招林：“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在地底下等著荀羽給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