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京都。
皇宮大內。
寒冬臘月,風雪交加。
一個年輕的小太監被脫去了帽子和外衣,只留了一件單薄的中衣,他被按在一條刑凳上,可卻依然努力抬起頭,目光看向天空,那里沒有太陽,只是漫天的烏云和飄灑的雪花。
四名宮內太監手執著紅色的木杖,站在他的身旁,一個五品緋袍內給事太監站在他的面前,冷臉喝道。
“打!”
內給事的聲音不大,可卻透著恐怖,對于高高在上的內給事來說,一個小太監的生死盡在他掌握之中。
四名行刑太監立即高高舉起木杖,狠狠的揮下,沉悶的杖擊聲在宮庭中回響。
一棍棍打下。
小太監一遍遍苦苦求饒,“我沒有偷金器,偷金器的是何七干,請張爺爺明查。”
“請張爺爺明查。”
二十棍打完,他已經昏死過去,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小太監又醒了過來。
“張爺爺········”小太監緩了過來但十分虛弱,可他還是掙扎著叩了個頭,“我真沒偷金器,請張爺爺明查········”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你們都出去。”張四功站在那里道。
四名行刑太監應聲提著棍杖退出。
張四功手籠在袖里面,閉著眼睛,“孩子,誰偷的不重要,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才是要命的,我問你,何七干是誰的人?”
陳常突然便明白了過來,何七干雖然跟他是同一批入宮的人,又分在同一殿做事,可何七干拜了義父,他義父雖也只是個尋常宦官,但何七干義父的干爺卻是何四時,而何四時又恰是宮里幾大宦官家族之一的張氏族長。
他陳常跟何七干沒法比,就因為何七干名字里多了個七字輩,那是宮里幾大家族的人名字里才特有的標志,如果他叫陳七常,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禍事了。
“張爺爺,我知錯了。”陳常哭喊著膝行到張四功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你老就幫我一把,我跟你身邊這么久,我是您的人啊。”
“起來!”張四功冷喝。
“張爺爺·····”陳常哆嗦著站起。
張四功卻只是搖了搖頭,他拍了拍手掌。
四名行刑太監便又出現。
“再打二十杖。”說話時,他那雙原本呈外八字站立的腳慢慢移動,換成了內八字站站,這是死杖之意。
小太監哭喊求饒,他不想死。他是慶國澹州窮人的孩子,家里孩子多,父母無力撫養,又遇大災,便把他賣給宮里為奴。
入宮之后,他只是最低賤的小雜役宦官,他想要出人頭地,平時表現積極,做事勤快,可惜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張四功也不愿意護著他,他開始明白了點這個世道,光努力是沒有用的,還得有靠山,還得跟對人。
他沒能跟何七干一樣加入了宮里大家族,也沒能與何七干一樣跟到一個肯護著他的人。
任他如何哭喊求饒也沒用,張四功并不愿意為他這個卑賤的小太監而去得罪宮里幾大宦官家族之一的何家。
亂杖打下,小太監的臀部已經是血肉模糊一片。
風雪中,一行人路過。
“張爺好興致啊,寒風大雪的卻還在這里教訓奴才?”為首的也是一名緋衣太監。
張四功看到他,面色有些不好看,“洪爺。”
“這是犯了何事啊,非要置人于死地?”說話的是常守太監洪四癢,跟張四功向來不太對付有點恩怨。
“此人陳常,偷盜宮中金器。”
“有證據嗎?”洪四癢冷笑著道,“估計也沒吧,若有證據這小家伙直接就讓有司帶走了,也輪不到你在這動用家法。”
張四功站在那里,冷冷回應,“這是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干涉。”
洪四癢不客氣的道,“他不是你的義子假孫吧?”
“我怎么可能收這種蠢貨做義子。”
洪四癢對身后一名太監道,“看下還有氣沒。”
一名太監蹲下去,把小太監上身一抬,結果他兩條手臂立即松垂了下去,他的身子也軟弱無骨。
太監放下他,又扯著他的頭發提起他的腦袋,伸出一根手指頭放在他口鼻前,只有微弱的氣息。
“還有氣。”
“嗯,有氣就好,我瞧著這孩子挺好的,既然大難不死,那必有后福,從現在起,我便收他為義子,他原來叫什么名字來著?陳常?那現在開始他就叫陳五常了。”
“你?”張四功大怒。
洪四癢哈哈大笑,看到張四功惱怒的樣子,他越發心里暢快。
慶國皇宮大內,太監們中有些人名中帶數字,這個數字代表的是資歷輩份,洪四癢和張四功都是四字輩的,當初也是同一批入宮的,還曾一起共事,后來張四功得以加入了宮中張氏家族,于是便開始欺壓洪四癢這些沒依沒靠的小太監們來。
洪四癢吃過他不少苦頭,后來終于也拜了義父,加入了洪氏家族,可兩人明爭暗斗多年,這恩怨倒是越結越深了。
有機會能讓對方不爽,總是值得一試的。
正說著,那具身上已經落下一層薄薄積雪的小太監居然動了一下,然后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小太監陳常掙扎著抬起沉重的眼皮,努力的伸出手抓住了洪四癢的腿,“孩子陳五常,拜見義父。”
洪四癢是宮里的常守太監,為八品高手,他有些意外這個小太監如此頑強和聰明,“居然這么懂事,好孩子”他笑道。“把他抬回去。”
張四功怒道,“姓洪的,莫要欺人太甚!”
“難不成你想跟我打一架?”洪四癢問。
張四功陰沉著臉卻不敢應,洪四癢可是八品高手,跟洪打,那是找虐。
·······
雪小了些,但還在下著。
宮中一角,洪四癢帶著昏迷的小太監陳常回到自己的住處,兩名太監迎上來。
“爺爺,這是?”
“一個蠢貨。”
“這已經沒救了吧。”
“那也不能讓人死在我這院里,晦氣,給他尋副藥,死馬當活馬醫吧,就算死,也得過完這個年再死。”洪四癢道。
陳五常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這對話,心中不由徹底心寒,想不到自己一條人命,在這洪四癢的眼里,也不過是拿來氣張四功的工具而已。
可他只能緊緊的咬緊牙關,把一切都藏在心中。
一夜過去。
小太監陳常的命很大,雖然只是給他隨便尋了副藥,可居然挺過來了。
“這是哪?”他明知故問。
屋里生著暖爐,很溫暖。陳常覺得屁股火辣辣的,一雙腿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沒了知覺。
“醒了?你小子挺命大的。”
陳常抬著沉得的眼皮,目光打量著屋里,“這是哪,你是誰?”
“這是洪爺爺的地方。”
小太監只是冷漠的回答。
他想去拜謝洪四癢,卻被拒絕,“洪爺爺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他從此被留在了洪四癢這,每日將養身體之余,他也會主動幫忙做些灑掃等雜活,沒人提起洪四癢曾收他為義子并賜名陳五常之事。
他見到洪四癢的假子義孫十分恭敬,就算是那些普通小太監,也都十分討好。
可是沒有人搭理這個小子,洪四癢雖救了他回來,但也再未來看過他。
陳常夾起尾巴,這里人冷漠,經常有人故意找茬欺負他,經過了先前的鬼門關,現在只是默默的隱忍著。
陳常發現洪四癢每日不當值的時候都會在院里練武,他還有數名太監義子假孫在隨他學武。陳常從小太監們口中知道洪四癢是常守太監,為八品高手。
天下武道高手,大宗師為最,大宗師之下則有九到一品。但天下已有多年未有人突破到大宗師境界,九品高手已經是頂級強者。
八品者,也是寥寥無幾。
陳常想學武,想要成為洪四癢一樣的武道高手,這樣在宮里便無人敢欺負他了,經歷了這趟鬼門關后,他對于宮中人心險惡更有體會。
他想跟著洪四癢學武,可不被允許。
不過他沒有放棄,他現在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學武,成為洪四癢一樣的高手。
成為高手便可不受欺負,被冤枉了也不會無能為力。
洪四癢不教,他就自己學,不讓旁觀,就偷看洪四癢的弟子們練習。
每天清晨他比別人都早起一個時辰,偷偷的習練招式,等到別人起床了,他又去做每天的雜事,空閑之時,也會仔細的鉆研。
“師父,那小子一直在偷學,是否教訓懲治他一下?”
武學之道,偷師是大忌。
只是讓他們意外的是,洪四癢卻只是不以為意的道,“隨他吧。”
洪四癢沒有懲罰偷師的陳常,甚至沒有制止他的行為,他只是冷眼旁觀著這個年輕人。
他覺得這小家伙有些意思,性格堅韌執著,而且就憑著偷看他門下弟子練習,居然反倒比有些親傳弟子還練的好,論說他的資質和天賦只能說一般,可其努力和毅力卻十分了得。
早上別人還在睡覺他已經起來了,晚上別人已經睡下了,他卻還在鉆研。
習武之人,天賦很重要,可后天的努力也更重要。
對這樣努力的年輕人,他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陳常每天早起貪黑,努力的偷師練武,洪四癢這里的太監們對這個小師弟小師叔更加孤立了,可他依然堅決不懈。
這天清晨,陳常又獨自早起練武的時候,洪四癢突然出現,并指出他許多錯誤之處。
陳常想不到洪四癢會出現并指出他的錯誤,心情萬分激動。
“我有個活想交給你,你也可以拒絕。”
“我愿意。”陳常直接道。
“你還沒問是什么活。”
“義父對我有救命之恩,不管什么活,我都愿意去做。”陳常道。
洪四癢有些意外。
“明天,你去誠王府給世子做伴當,暗中監視誠王府。”
“好!”陳常極力表現出萬分激動的樣子,就像是終于能夠得到洪四癢的認可的喜悅,“這本書你收著,可以照著上面練,好好練,別丟了我洪四癢的名頭。”洪四癢丟下一本武道心經給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