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美麗的夢想,是找一個顏值很高的男朋友,兩人合體成為人人羨慕的學霸伉儷。
吳雙的夢想,是掌握各類人脈資源,日后找一份薪水不菲、身體不累的工作。
程一朵的夢想,是完整之前因為應付高考而缺失的那部分自己。當然,過去的成績在大學的評價體系里已經完全不值一提。繞來繞去的微積分、線性代數、C++已經把她逼到崩潰的邊緣,一本教材明明每個字都認識,積分方程變換了幾次,就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模樣,被打趴的她,看著身旁的錢美麗神采奕奕地說這明明就是高一實驗班的基礎知識,整個人都不好了。
“在哪兒呢。”林瀟衡的信息。
“飄在圖書館呢……這會兒是一條孤魂野鬼……”C++輔導書已經被同學們借光了,程一朵正望著空空的書架發呆。
“正好,我也在,你來二樓C找我。”簡潔干練,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程一朵趕緊收拾好書包,坐電梯下二樓,轉彎就看到林瀟衡,提著筆刷刷刷地寫著,思路流暢地讓人羨慕,不,嫉妒。
“你……找我?”放下書包,輕輕拖動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連大口呼吸都怕打擾了他。
“是啊,你來,這邊坐。”林瀟衡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這是我上學期做的教案,這個是新的教改方案,你對照一下,把需要更新的地方圈出來,我們到時候一起把這個教案完善。”
“哦,好。”
“還有這幾個孩子的生日快到了,這些都是大家捐贈的禮物清單,你根據他們的愛好各挑一份,下次一起帶過去。”
“哦,好。”
“沒事了。你去忙吧。”
什么都來不及反應,林瀟衡的一氣呵成再一次讓程一朵屏住了呼吸。他的腦袋就像大機器,大硬盤,什么都能裝,怎么裝都不會亂。而老天沒有公平對待的自己,剛剛還在因為輔導書被借光了而郁郁寡歡。
見程一朵在原地站著發呆,林瀟衡抬頭,“你也在自習嗎,要不就坐這兒吧。現在這個點,位置也不好找。”
“哦,好。”
乖乖地坐下,翻開C++課本繼續發呆。小小的文字跳啊叫啊都與自己無關,在草稿紙上隨意畫了幾筆,好讓自己的無所適從不那么明顯。
隔了一陣拿出高數課本,心虛地研究了一會兒,又拿出線性代數課本翻了翻,幾本書在桌上堆起來,程一朵盡可能地,不讓旁邊的男生發現自己的窘態。
“怎么,需要幫忙嗎?”林瀟衡頭也沒抬,一邊寫推算公式一邊問。
“不,不用了,我自己慢慢研究。”筆尖在草稿紙上來來回回地婆娑,程一朵好幾次痛定思痛,帶著“我就不相信搞不定你”的豪情壯志之后慘淡落敗。
“C++編程,其實就像我們把東西裝進一個個抽屜,從這個抽屜運行到下一個抽屜。”林瀟衡側身接過草稿紙,直接在紙上演算起來。他的思維跳得真快,用程一朵聽得懂的語言把老師的授課內容全部推導了一遍。
程一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邊不住地點頭,一邊拋出更多的難題。她需要點撥的題型實在太多了,離開了高中老師反反復復的習題訓練,她還沒找到一天學習半本書的辦法。
于是,直到圖書館閉館,林瀟衡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功課里。所有的對話循環播放:
“這一點你懂了嗎?”
“嗯,懂了。但是這個公式又是怎么推算出來的呢?”
“……這樣懂了嗎?”
“嗯,懂了。但是下面這個公式還得要重新推導吧……”
閉館音樂響起,程一朵才緩過神,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啊對不起,我耽誤你的事兒了。”
“沒關系,你還沒適應。”林瀟衡依舊淡淡一笑,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從圖書館回去的路上,林瀟衡一反常態地,講了很多福利院的故事。
他講第一次去教室的震撼,講孩子們的淚水和笑容,講孩子們的家,還有那些星星一樣的夢想。
“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一直陪著他們,一年多來不斷地在練習告別,但好像越做好準備,臨近的時候,就越放不下。”依舊是平靜的語氣,跟往常無異。話語最后一個輕輕的嘆息,成為了這個男孩的人間煙火。
噢,原來他也有我們平凡人的喜怒哀樂。
“嘿,你說,你想去的那個國家和這里有什么不一樣嗎?”程一朵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那里的實驗室墻面是彩色的嗎?數據做不出來的時候,也能看著五顏六色的墻發呆。”
“那里的人是來自各個地方的吧,每個人講英語的口音也不一樣,那應該也不用考四六級哦。”
“那里離家那么遠,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來啦。”
打開了話匣子,程一朵輕輕柔柔地問出一大堆問題,林瀟衡楞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還是先把編程整明白了,不然大二的課就完全搞不清楚啦。”
月色清朗,他們的距離被笑容一下子拉得很近。
臨近宿舍,程一朵揮了揮手算作道別。心前所未有的飽滿,像剛做完一場美夢。
“一朵!”剛走兩步,林瀟衡叫住了她。若有所思的影子站在原地沒動,“我記得你從小就喜歡小孩子。”林瀟衡頓了頓,“我想,也許你能給予他們更多。”
一根筋沒有聽出林瀟衡話里的深意,她傻傻地反問,“是要捐錢嗎?。”
林瀟衡又笑了,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地拍了拍面前姑娘的頭,“你這個總是出其不意的小家伙。”
程一朵的臉刷得通紅,趁著夜色,低著頭沖上了樓。
臨睡覺,突然想起夢想這個詞。
程一朵啊程一朵,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曾經跟著林阿姨打毛線織圍巾,午后暖洋洋的太陽讓神經松弛。光著腳沿著河灘捉泥鰍,淤泥里全都是一望無際的寶藏。埋在地里沉睡了一個冬天的甘蔗,有著穿越過往的香。安靜和跳躍的記憶逐漸沉淀,被林瀟衡對比之下黯淡無光的人生,突然變得慌張起來。她好像應該為自己選擇一條什么路,但潛意識里依然覺得自己還不夠強大,無法負擔任何一個可能性。
所有別人口中理所應當的傲嬌姿態,此刻都沒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只想仰躺在命運的洋流里,風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走,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漂向溫暖地帶。
采集學生信息,更新授課教案,在福利院探討心理學,這份工作仿佛為程一朵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盡管日常課業日益繁重,但她在眾人不理解的眼光里,自得其樂地干了下去。
幻想了無數次的新學期活動終于拉開帷幕,程一朵換上了衣柜里最具親和力的小裙子,鄭重其事地迎接大學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遠遠看到林瀟衡,程一朵一蹦一跳地跑過去,發現他身邊還站著個男孩。
“程一朵,對吧。”男孩迎上來,友好地打招呼。程一朵點了點頭。
“我是你隔壁班的呀,聚餐的時候見過,張白白,有印象嗎?”男孩主動做了自我介紹。
程一朵反應過來,“噢,我記得你,你叫張白白,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你媽媽以前去上班的時候,是不是說,拜拜啊,白白。”
張白白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
“不用我介紹咯?白白說也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以后還能照應你。”林瀟衡呵呵地笑。他笑的時候,程一朵尷尬地牙癢癢,什么叫照應我,我哪需要照應,這種隨隨便便就把別人托付出去的行為,實在太不負責了,哼!
雖然有過足夠的思想準備,但真正步行繞過繁華城市,穿過淌著污水的破舊樓房,站在塵土飛揚的福利院門前,程一朵還是長長吁了口氣。這種和繁華城市的沖撞刺痛了她。那天的天氣不算好,所有人都沒有講話,窗口黑壓壓的人影在張望,有歡呼聲,也有嘆息聲。
嗨,你們好啊。我叫程一朵,一朵花的一朵,見到你們很高興。
這是給你們的禮物,哇,有海綿寶寶還有機器人呢,自己來挑吧。
來啊,不用害怕,你可以挑自己喜歡的。
早已溫習百十遍的問候,在無數怯生生的眼睛里,變得沉寂無聲。孩子們縮在教室的最里面,沒有人邁出一步,也沒有人給她一句回答。
林瀟衡早就講過,沒有得到過愛的孩子容易把自己包裹起來,不輕易接受,也很容易難過。
所謂的現世安穩,就是小心翼翼地笑,惴惴不安地沉默,這一刻程一朵的心突然放空。
而最殘酷的是,還會不斷有孩子進來,褪去天真無邪,褪去撒嬌承歡,逼自己長大得更快一點,再快一點。
希望和失望交替著,在這大海一樣安靜的角落。
那是程一朵十八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到無力。
那一雙雙眼睛里,有灰心,有疑問,也有光。
索性放下手中的玩具,赤腳坐在離孩子們不遠的地板上,閉上眼睛,神秘又虔誠地說,
“你們知道嗎。
我今天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個奇怪的動物。四條腿,長鼻子,眼睛發著光,比我們頭頂上的燈還要亮噢。它問我有什么愿望,我說希望可以預知未來。
然后它跟我說了一些關于未來的秘密。
你們想知道嗎?”
立刻有幾個男孩子被吸引過來,仰著臉小聲問,“然后呢,然后呢?你怎么不說啦?”
是一群同樣幻想過未來的孩子。
笑臉一盞盞綻放,他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萌發出了難以名狀的好感,畢竟她可是碰到過一只有神奇魔法的動物耶。能碰到這種動物的姐姐,怎么也壞不到哪兒去。了解清楚一些,萬一哪天自己也碰到了呢。
因為光芒出現而漸漸激動的孩子們,紛紛湊上來圍住了程一朵,聽她繪聲繪色地講更離奇的故事。
林瀟衡站在教室門口,蹙著眉頭,眼神清澈,一直望著她。
在回學校的路上,沿街樹影一搖一擺地晃著,連心跳都慢了下來。張白白哭喪著臉大叫不公平,明明分到程一朵班里的孩子比較乖,害自己吃了好大一碗閉門羹。
程一朵嘀咕著下次買一支手電,可以帶他們玩手影游戲。林瀟衡打開手機的電筒在她臉上晃了晃,“這樣嗎,一朵同學?”
“別鬧,我在想問題呢!”程一朵憋著笑,那個熟悉的林瀟衡好像隨這束光降落身邊,之前的猶豫和疏離變得好笑起來,“你看你現在,跟冷面學霸一點都不像,一點都不!”
在咯咯咯的笑聲中,林瀟衡突然停下腳步,專心看著她,眼睛里有星星。
“學長,一年多了,真舍得?”張白白手舞足蹈地從后面竄出來,拍了拍他的肩。
“舍不得又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林瀟衡緩緩答道。“一朵,下次遇到那個奇怪的動物,記得叫我一聲,我也有問題想問它。”
他認真起來,像一朵很大很大的云。
又遙遠又美好。
如果你想問,長大之后是什么樣子呢,我想它一定不會告訴你。
長大的感覺,只有長大了之后才知道。
只是,到時候你會不會又想問,
那么長得很大很大之后呢,
還回得去嗎?
我才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因為這個奇怪的動物,躲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想到這里,程一朵輕輕笑了。
她的笑容彎彎,像月光一樣,投射到身邊男生的眼睛里。
路燈沿街亮起,這個城市的呼吸被風拉得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