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持續十余年的噩夢,每一個沒有明月的夜里,沈靈雨都在為活命奔逃。
夢里有一張臉……看不岀模樣的臉,張開血盆大口朝她撕咬過來,無論她逃到哪里,它都緊跟在身后。
它說:“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而后,幾張染滿血污的孩子的臉在眼前浮現,那是她兒時玩伴,很多年過去她依舊記得他們的臉。他們問她:“你為什么不來陪陪我們?”
夢醒時,總是淚流滿面。沈靈雨已經習慣在哭泣中醒來,漸漸在習慣中麻木,甚至生出一絲希望——只是這樣,不會更慘了吧!
直到十七歲那年的炎夏,噩夢照進現實……
夏天的午后,隨著蟬鳴而來的,是雨后的炎陽和潮濕。
午睡中的沈靈雨被熱醒,看著正上方的床板,眨兩下惺忪的睡眼,翻個身面向白墻,想要繼續睡下去。然而,吱呦作響的床板,學校發下來藍白格子床單上淡淡的化學物質味道,潮熱的空氣,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滴水聲齊心阻止了她這個念頭。
沈靈雨微微回身,床板也湊個熱鬧,拉著長音“吱呦吱呦”亂叫喚。
這是她大學生活的第一天,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和新生報到的各種事宜讓她疲憊不堪,沈靈雨躺在床上,實在不愿意起身。
可是,“啪嗒啪嗒”的水聲實在惱人,也沒誰發發好心去把問題處理掉。
無奈,她忍著迷糊翻身坐起,先把床板推一推,再起身去衛生間看看是不是水龍頭沒關好。
抬眼的瞬間,滴水聲忽然停了下來。
她眨巴幾下干澀的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明白了眼前是個怎樣的情形,她腳下一軟,跌回床上,倒吸一口涼氣,肺葉因為慌張而隱隱作痛!
懸在吊扇的女尸背對著她垂下頭,沈靈雨愣在原地。
腥臭之中,天地間陷入一片死寂,不知何時停止轉動的吊扇忽然又動起來,拉著刺耳的長音兒推轉,速度慢到讓人發煩。
沈靈雨很清楚眼前發生了什么,想要轉身逃離,可她的腳已經不受自己控制!
女尸隨著扇葉轉過來,紅色的血液順著長發,滑到左半臉勉強看得出人樣的脹皮和腐肉,和右半臉森白的骨頭上,一路向下,摔在黑色的地面上發出一聲“啪嗒”。
它的兩只手從白色的麻布袖子里伸出來,一只攥著自己的眼珠子,一只提著自己的舌頭。它注視著沈靈雨,用它洞黑的,攀出一支黑色花骨朵的眼眶。
沈靈雨集中精力注視回去,雙眸冷冽不可抗拒。
“你以為……”
尸氣四溢,它腐爛的嘴巴一開一合:“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驀地,吊扇加快了轉動速度,讓那具只有半張人臉的尸骨轉回去。而后像是被強行扳住頭顱,掙扎幾下,終究是轉不回來了。
沈靈雨松了一口氣,身體微微放松下來。驀然,高八度的尖叫在屋內響起。“啊——”的一聲,驚得沈靈雨撐住身子的雙臂一顫,后腦勺狠狠撞上身后白墻。
今天,是沈靈雨來到這間位于酆城老城大學的第一天,也是尖叫的那位來到這里的第一天。沈靈雨只顧著安慰自己的磕痛的腦袋,沒注意她那位沒記住名字的舍友一路尖叫著連滾帶爬下得床來,又尖叫著沖向宿舍房門,結實地踩過了她的腳趾。
房門“嘭”的一聲被室友順手帶上,沈靈雨捂著自己被踩到的腳趾,忍不住皺起眉頭。
她的眼睛能夠看穿陰陽,卻不是普通的陰陽眼。只要她集中意念,便可以透過這雙眼睛,在短時間內控制鬼物的行動速度,從而與之對抗。就像剛才,她施展瞳術,先讓吊扇轉動的速度加快,使女尸背向她,又讓吊扇和女尸行動的速度慢到近乎靜止。
因為這雙異于常人的眼睛,這些年,數不盡的麻煩找上門來,當然,這也是她被噩夢纏繞十余年的原因。如果不是有一只高人贈予的護身符襯著,沈靈雨大概是死一百次都不夠。
腳趾上的疼痛緩解了些,沈靈雨出于習慣在胸前按了一下,確認護身符還在,又拿床邊掛著的連衣裙把自己身上的睡裙替換掉,往門外走。
從室友尖叫著跑出去到沈靈雨換上連衣裙站起來,前后不到半分鐘的時間,然而,就這么一耽擱,事態變了!
剛走出兩步,身后風扇轉動的聲音再度響起,又緊又急。緊接著是一陣風聲和腐臭味撲上后心,沈靈雨扯下護身符一個轉身,手臂掄圓了劃上女尸掛著腐肉的半張臉頰上。女尸尖叫一聲,叫聲刺傷沈靈雨的耳膜,寒意順著沈靈雨的每一個毛孔滲入,涌向她的心臟。
沈靈雨忍著痛苦探向門把手,生生挨了一下的女尸卻不肯輕易放過,雙手扼住沈靈雨的脖子一提一甩,沈靈雨便摔回到宿舍中央,與地面對抗的痛苦讓她縮成一團。
只聽“啪嗒”一聲大門被反鎖,女尸閃身逼到切近,居高臨下地看著沈靈雨:“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門外的吵鬧聲越來越大。
沈靈雨微微一愣,臉色隨之難看起來。她沒留神,女尸那截舌頭從什么地方竄出來,將她兩只腕子纏在了一起。沈靈雨雙手握住護身符去劃,那邊女尸的手又到了。
瞳力鋪展,女尸的手卻只頓了兩下,沈靈雨用護身符刺破女尸的舌頭,驚訝地看見女尸又扼住了她的脖子!
沈靈雨欲哭無淚,更多的瞳力朝女尸沖過去,卻看見它眼眶里那黑色的花骨朵旋轉幾下,把她的瞳力沖散了。
這種情況在沈靈雨瞳術開啟的十余年中,還是第一次出現。
她一時不敢相信,調動了更多瞳力鋪展出去,結果自然無用。女尸扼在沈靈雨脖子上的手猛然向下一推,沈靈雨的后腦勺撞到地上,手里的護身符也甩掉了。氣急,沈靈雨一把扣住女尸眼眶,掐著花骨朵用力往外扯。見她這般,女尸也急了,扼住沈靈雨的手猛然發了力。
雙方開始較勁,仰在地上的沈靈雨面部充血兩耳嗡鳴,俯身向下占盡力量優勢的女尸也尖叫不斷。
生與死之間,沈靈雨居然笑出來了,她一手撕拽著黑色的花骨朵,一手摸索到剛才甩掉的護身符,順手在女尸的后背上劃了幾個大大的叉。
她以為這樣會奏效,事實上女尸也的確尖叫不斷,沈靈雨卯足力氣舉高胳膊向下一刺,護身符沒入女尸后心。隨著一聲額外慘烈的叫聲,女尸手上一松,沈靈雨剛緩岀一口氣,它的力氣卻又來了,來得比以往更兇狠。
沈靈雨兩眼發黑,雙手并作去摳它眼眶里黑色的花骨朵。這花莖不是一般的結實也不是一般的長,任她胡亂撕扯,不斷,也見不到頭。沈靈雨后悔了,雖然折騰這花可以傷到女尸,可她死了,這花也扯不到頭。
力氣越來越小,沈靈雨知道自己要死在這里了。就在這時候,宿舍門“嘭——”的一聲被踹開,緊接著就是女尸從她身上飛出去。沈靈雨無力地望一眼頭頂慢悠悠轉動的吊扇,閉上眼睛貪婪汲取著新鮮的空氣。
門外吵鬧的聲音在耳中逐漸清晰,宿舍門重新關上、反鎖,那些議論著女尸害人的聲音便又遠了。
沈靈雨臉上身上都是汗,地上是涼的,她躺在那里不愿起來。然后,沈靈雨就感覺到有一個人出現在了自己身邊,她睜開眼,不由得低聲呢喃:幻覺?
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支著一條腿坐在她身邊,搭在膝蓋上的手里還隨意捏著一柄魚腸短劍,正饒有興致地端詳她。當著陌生男人的面這樣躺著不好,沈靈雨強撐著從地上坐起來,摸摸自己的脖子,卻發現自己手里還有一截連著花朵的莖。花莖光滑的截面,和那柄魚腸劍,證實眼前的人方才救了沈靈雨一命。
沈靈雨想對眼前這人說的話有很多,她看著他,直覺告訴她這人不喜歡聽別人啰嗦。她還沒想好怎么說,一個“謝”字剛說出口,他留下一句:“換一件衣服,一會兒出去錄口供。”而后頭也不回地轉身出了宿舍。
今天中午這事兒鬧得很大,沈靈雨看到門口探進來好多滿含求知欲的腦袋,又被穿著警服的胖子一個個摁回去。新生報到到明天晚上才會結束,方才探進來的腦袋,有的屬于學生,有的來自家長。
新生宿舍403室大中午鬧了鬼,這件事很快就會在整個學校里炸開,繼而向整座城蔓延。
沈靈雨跳起來,沖過去反鎖了屋門,換了件衣服,將那一支墨黑色的花收在背包里。又折回窗邊看看在暖氣下面摔成一坨的女尸,這才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