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惡魔爭先恐后地沖到方陣前，像飛蛾撲火般蒸發得無影無蹤，只有方陣仍在緩慢而堅定地前進，絲毫未受影響。

接著第二批、第三批。送死的多了，神魔雙方這才看清：每一個膽敢沖上去的士兵，都同時遭到好幾條槍的招呼，無不被扎成篩子。

一些強壯的惡魔不信邪，舉盾硬沖陣線。但連重騎兵都沖不開的方陣，單兵如何撼動得了？各方向的長槍從盾牌的防護死角插來，將盾兵捅個對穿。

士兵這才怕了。魔族倉皇后撤，試圖躲開這高效的絞肉機，而神族則對方陣敬而遠之，駭然地看著他們的人類戰友，暗自慶幸：

還好他們在我們這邊！

戰場擁擠，魔族無處可逃，絕望地被方陣追上，麥子般成片倒下。

而人類甚至連行進速度都未減緩，像鯨魚撥開海水一樣，慢慢撥開周圍的敵軍，行進方向的兩邊留下成堆尸體。

撤軍號角既響，仁至義盡，后排的魔族便丟下同伴，掉頭“轉進”。留在主戰場的士兵被圍在城墻腳，顫巍巍地用長矛挑起白旗：

“仁慈~請恩賜我們仁慈！”

戰爭勝利了，可沒有任何一方心情輕松。

高華臉色更蒼白了，發愣地看著耶達特衛隊。

他們神情肅穆，肩扛好幾副馬鞍扎成的擔架，上面靜靜地躺著他們的統帥，伊芙娜·耶達特。

她雙手合攏收在胸前，板甲上插滿了矛頭箭鏃。頭盔不知所蹤，露出平靜端莊的臉龐，雙目緊閉，嘴唇已沒了血色，后腦被開了一個血窟窿。

送葬的隊伍緩慢走過，其他兩派的戰友不論是否真心，也都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她的執念太深，但不失為英勇的戰士。”高勇騎在馬上，摘下頭盔敬禮。

高華的心情則復雜得多。

她既是沾滿平民鮮血的劊子手，又是竭力克制濫殺的懷柔者；既是對他刀劍相向的敵對將領，又是為他治療頭疾外事部長。

也許如他自己所說，這世上沒有純粹的黑或白。

見弟弟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高勇不禁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

此戰，他得到了十份能量和遺言。

而心情最沉重的，莫過于孫皓。他表面因勝利而欣喜，因伊芙娜的殞落而悲傷，心中卻壓著千鈞巨石：

高華的翅膀硬了！

“他要和耶達特開戰了。”老禿子平靜地說，回頭問大兒子：“我們的士兵達到那樣的水平，需要訓練多久？”

孫瓊低著頭說：“兩三個月吧。”

“撐不到那時候，我們的小饕餮就能把大家都吞了。看來，不能再觀望了。”

勝利者各懷鬼胎，而失敗者則滿腹怨氣。

“聽說你抓了個大貨色？帶我看看唄。”高勇換上輕松的話題。

高華稍稍振作精神：“哈，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反正盔甲挺貴，就抓來了。”

兩兄弟來到俘虜邊，高勇在馬上一踢他的牛角頭盔：“本事不大，架子不小。報上名來！”

“休對我無理！我是堂堂艾薩克·科穆寧男爵，北境皇帝的侄孫婿，欽察邦大王的親弟弟！你們這群窮山溝里的鄉巴佬黑皮子！”

這惹怒了高勇。只聽哐當一聲，他飛起一腳踢在這什么男爵的腦袋上，把他的頭盔踹了下來。

咦！

高華差點驚出聲，但怕被真的當成“鄉巴佬”，拼命捂住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惡魔的長相。

艾薩克上了年紀，臉上遍布皺紋，巴掌肉松弛，一坨坨像豬籠草一樣掛下。北境緯度高、陽光少，所以他的膚色比白神更白，藍色靜脈清晰可見。

令高華驚奇的，是老惡魔頭頂上長著深色的角，就像惡蝠鬼一樣，只是更粗短。也許因為年紀大了，角向后彎曲，顏色發黃。

不過驚奇只是一瞬，立刻被激動所取代：既然是大王的親弟弟，豈不是能用他勒索一大筆贖金？

高華正美滋滋地盤算著，卻見艾薩克怒目圓睜，眼睛竟發出幽幽藍光，渾身散發黑霧。

高勇當頭一馬鞭將老頭打倒：“敗軍之將，何以言勇？要不是我弟宅心仁厚，看我不把你的頭蓋骨當碗使！”

衛隊將艾薩克和其他俘虜押回自治領，三軍清掃戰場，班師回朝。

轟隆隆~

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暴雨驟至。

“我們戰勝了惡魔，卻下起雨來了。哼，真是晦氣。”

勝利的第二天中午，雨未停。

臨時長老會已經召開了一夜，但長老仿佛有無窮精力。他們從戰場回來便在長老院爭吵，一直吵到現在，觀點越來越激烈，對立越來越明顯。

“自治領積貧積弱，是因為出了蛀蟲！我要求長老會成立獨立審計組，審計過去一百年耶達特家族賬本，徹底清算追繳偷漏稅額，并依法追究其責任！”

高華喉嚨嘶啞地吼道，一邊用鞋子敲桌子，耶達特則悲憤難當：

“神皇在上！我的侄女為自治領獻出了生命，領主卻不但不感恩，還沒收了我的店鋪，恨不得扒了我的皮！行政中樞是要把大家全勒死！”

后排長老也沒有閑著。

中間派不再是寥寥數位，鐵匠和農業業者、儲戶、高氏家族的死忠、對兩大家族不滿者，他們都加入高華麾下，與合并派激烈爭辯。

李清在最后排煽風點火：“我建議長老會成立行政監察組，監管行政中樞是否有越權行為；并成立預算組，審查控制行政費用及事務官工資。”

我和耶達特吵，關你這孫皓秘書什么事！高華心里吐槽，余光往左邊一瞥，卻見孫皓閉目養神。

“大家請靜一靜！”輪值主席、神柚木種植園主邱成材一敲小槌：“雙方的提議均沒有可操作性，不進入投票環節。散會！”

“哼！”高華和耶達特互瞪一眼，轉身決然離去。

曠日持久的論戰結束，標志著高華與耶達特徹底決裂。失去了伊芙娜作為緩沖，雙方撕破臉，矛盾迅速升級。

而此時，戰爭雖然結束，但三派勢力都沒有解散軍隊。

雨，瓢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