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煦坐在輪椅上，瞪著眼睛，干巴巴的點點頭。將咖啡放在腿上，推著輪椅到段霖的身邊：“你的藍山。”

她此刻乖巧的樣子讓段霖神魂顛倒。

段霖看著她，沒有接過。

“我以為，你會喜歡藍山。”秦煦的口氣中帶著失落，“給你切了烤土司，吃一口吧，你腸胃不好。”

段霖接過藍山，順手拿過秦煦剛剛咬過的吐司，往餐桌方向走去，秦煦在他身后漲紅了臉頰，“段霖——那是我吃過的吐司。”

他才不管秦煦什么感覺，他只是淡淡的說：“我知道啊。”喝了藍山后又在吐司上咬一口：“謝謝你的早餐，咖啡很好喝。”

*

段霖離開雪月莊園上班去了。秦煦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顯而易見，所有人都當秦煦是這的女主人了，一點也沒有在意秦煦是十幾天后，腿傷一好，就要離開的女人。

一個人在家實在是有些乏味，雖然阿諾可以陪著秦煦說說話，可總是說不到一塊去。更何況阿諾似乎很偏心段霖，不管說什么話題都可以繞到段霖身上。

下午的時候，秦煦接到段霖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晚上回家用餐，讓她等他吃飯。他本可以不打電話，這里是他的家。

真的像極了新婚夫婦難舍難離。

秦煦為了充實自己，借用了段霖的畫室，她畫了風景，人像，無一不和段霖有關。她畫的，是雪月莊園的景色，與段霖一起去過的度假村，和段霖坐在她畫室畫畫的模樣。當然，也缺少不了，那個人。

好像是受了段霖的影響，她畫畫越來越注重光感。她把從窗戶折射而來的陽光，畫的惟妙惟肖。記得當年上課的時候，老師會把倫勃朗提出來。他的《夜巡》，是那時上光感的重點范畫之一。秦煦當時腦子里第一反應便就是Leo用光也很厲害，只不過他更偏向于莫奈，因此那堂課她聽的很認真。

本是只想隨便畫畫解乏，可畫到后來，譚俊彥的臉…又或者段霖的，躍然紙上。她嘗試了倫勃朗式用光，削弱暗部，強化光線。

畫中人穿著復古西服，手中夾著一直煙，帶著圓禮帽，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秦煦知道自己畫的，是譚俊彥。但是她沒有給眉尾點上痣。而是混了些顏料，改成了眉尾的疤痕，細小的不易察覺。

這下，便是他了。

只是一個下午，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刻畫深入，此刻的畫更像是上完了初稿的底色。秦煦偷偷的將畫放入段霖畫的那一堆中，心里盤算著明天也畫，可一翻，便是自己的肖像畫了。

那是段霖畫的。

很細致，甚至美化過了。

看上去這幅畫…反反復復疊了很多次，怕是斷斷續續畫了很久吧。沒有簽名，沒有日期。可那是段霖最愛的畫風以及用色，畫中穿著一件嫩黃色洋裝，可戴著的是藍寶石耳環。

本是林如熙，可這藍寶石，又將她拉回現代。

她笑了，段霖的這舉動，與自己又有什么區別。

他們之間的心思簡直就是在掩耳盜鈴罷了。

黑膠CD機里唱著有沒有。

你有沒有愛過我。

你有沒有想過我。

你有沒有，有沒有一點心動。

*

據說抗戰勝利了。

林如熙收到了譚俊彥的來信，時隔幾個月后的。

這封信不是郵局送來，那是他的戰友。

來人自稱是受到譚俊彥的委托，勝利后就直奔n京，帶給林如熙。

“我要他自己給我，回來見我，他要娶我，他說過的。”林如熙像瘋了一樣，她早就料到譚俊彥發生了什么事。

“嫂子，節哀。”那人自稱是小白，具體叫什么，實在沒法用力去記住了。

因為在真正知道譚俊彥死掉的那瞬間，林如熙也死掉了。

“嫂子，真的對不起…我們盡力了，丹青的留給你的東西，我都拿來了。”

林如熙現在別人和她說什么，她都已經聽不清了。

打開包裹，東西少的可憐。

一盒沒有抽完的香煙。

一個懷表，打開是女人的照片。

是林如熙的照片。

一張回家的船票。

一封信。

這些東西，代表了譚俊彥匆匆的一生。

“我們聽到槍/聲后，在他的公寓里發現他的。當時已經勝利了，他拿著船票準備出門，被人從背后打了三槍，都在這里。”小白指著心臟的位置，“那是余孽，是個漏網之魚。不過那個人死在他公寓門口，應該是丹青臨死前打死了他。”

小白嘆了口氣，“他死的時候握著你的照片。”

林如熙哆哆嗦嗦打開那封信。

“熙兒，近來可好？

我們在昨天剿滅了叛徒，打贏了最后一場仗。我沒有騙你，我準備了最近的一張船票。一秒也不想耽擱了，我想馬上去見你，娶你。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可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娶你。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第一次見你，我便暈了頭。現在想想，我認栽。廢在你的手里，我心甘情愿。

如今，天下平定，百廢俱興。今夜輾轉反側，想讓你也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我又爬起來寫了這封信，就算是一點點，我也想讓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熙兒，想著你，我就能感受到徹頭徹尾的幸福。不知道這封信和我，你會先看到誰。如果思念擁有力量，我希望它把我帶到你的面前。從今以后，沒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愛你。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死亡可以帶走我，下輩子我一定會在你認出我之前，找到你。我也一定會在你愛我之前，先愛上你。我們之間，會有生生世世，我要讓你永遠擺脫不了。

瞧我一激動，說了什么不吉利的話。我要和你在一起看著你白頭，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然后長命百歲。

我沒有告訴你，認識你不久，我懷表的照片就放了你的照片。哈哈，你定當我是變態，隨你怎么想吧。

字多表達詞不達意，我省些力氣，當面與你訴說才好。

譚太太，等我回來。

見字如面。

我愛你。”

林如熙的時間，永遠終結在了那句我愛你上。

林如熙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以前以為大哭大鬧便是難過。原來真正的難過，連哭都費勁。

她直接暈了過去。醒來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她安排好了所有后事，全程平淡的無法令人相信。

“你好自私啊，譚俊彥。”

她摸著戒指，對著空氣喃喃。

“你不在了，我憑什么獨活？”

管家在那天過后，再也沒有看見林如熙。

活生生的人，居然憑空消失了。

那么多災難都熬過來了，如今社會穩定，沒有什么人可以欺凌他們。

林二小姐就這樣失蹤了，林楚楚，她的貼身侍女找遍了所有她可能會在的地方，她都不在。她離開的時候，什么都沒帶，錢，衣服，一樣不少。

都說林二小姐瘋了，只有瘋子才會在新的時代舍之離去。

林楚楚大概是知道的。

她的小姐沒有瘋，因為她走的時候，帶走了譚俊彥沒有抽完的半盒香煙。她的小姐并不抽煙，但那日屋子里留下了些許煙蒂。因為太清醒了，知道自己時時刻刻在做什么，所以太痛苦了。

大概從此以后，這世間再無林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