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娘的手速之快在場諸人,竟沒有一個能夠提前預見的。韓青娘擔心女兒要被皇帝責罵,趕忙離了座位過來護在了女兒身前,李乾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了,剛要開口說什么,韓青娘便打斷了他的聲音:“陛下,您若有什么不滿,盡管朝妾身來發作便是。蓮娘,沒有錯!”
是啊,無論是從大昭律法還是道義上來看,李蓮娘劍誅司徒國舅本就沒有任何過錯。一則她是公主又是嫡出的,司徒國舅謀害她這個公主就是在以下犯上,如果李蓮娘可以再狠心一些,直接在大理寺公堂上告他一個謀反,那么司徒家族今日就要全數去見先帝爺了吧。
再則,她手上的寒光劍本是先帝爺賜給慕容律的,她拿著先帝爺賜下來的劍殺了司徒國舅,也算是替先帝爺除掉了一個覬覦這大昭江山社稷的逆賊。李蓮娘起了身繞過韓青娘上了錢,將寒光劍扎入大理寺卿面前的案桌上:“薛大人不妨好好看看,這劍上,還有逆賊的血。”
李蓮娘聲音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在里面,薛榮早已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連忙從后邊起了身跑到李乾跟前跪下認錯:“臣有罪!臣有罪啊陛下……”
“薛愛卿何罪之有啊?”李乾這會兒人都是懵的,素來被自己尊敬維護的舅舅竟然覬覦他的皇位,一直以為被自己冷待了十年怕已不再和自己親近的女兒,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拔劍殺人。他不知道是該慶幸死去的是自己的舅舅,還是該憎惡女兒殺了自己的舅舅。
薛榮道:“臣隱瞞司徒國舅預要除掉公主,設計陷害皇后娘娘并讓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為爭儲而兄弟相殘一事在前,又優柔寡斷未能及時斬斷師徒之情,將朝廷律法是若無物在后。臣該死,微臣該死啊陛下,求陛下賜臣一死吧!”他這般誠心誠意的求死,李乾還未必會答應。
李乾沉默了半晌,宰相章釗走上了前:“陛下,薛大人縱然有錯但能及時悔過,足見其是真有悔過之心。古人云人生在世,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陛下,今日司徒國舅已伏誅,陛下應該早做打算,如何處理司徒府剩下的人才是。”
“宰相所言甚是,臣附議!”寇淮一開口,旁邊諸人也都跟著附和起來。
吳國公也不妨其讓跟著附和,李蓮娘說:“父皇,倘若今日女兒是被人抬回來的,您可會為了女兒去憎恨您的舅舅?蓮娘知道,司徒國舅是您的親舅舅,他也是蓮娘的親舅公,若他有一絲憐憫之心,這公堂上也不會有這么多具死士的尸首陳列在此。”
“蓮娘……”李乾張了口,喊了一聲之后便沒了話。
李蓮娘朝他福了福身:“父皇可知女兒尚在蓮華觀的時候,經歷過多少次暗殺?女兒年幼最喜歡的便是跟著師傅師兄還有乳母去山上玩,那些人便偽裝成樹木山石,以期女兒不備之時,除掉我。可女兒得三清祖師庇佑,得皇祖父保佑才能平安活到現在。”
“我兒受苦了,我兒受苦了。”韓青娘聽到這里已是眼淚忍不住刷拉往下落的。
李蓮娘對自己的父親今日這般作為和態度,著實的寒了心:“可父皇見著活著的女兒之后,就是這般的態度。早知如此,倒不如讓女兒就一直待在道觀里便是。可既然父皇下旨召我回京,女兒也只能接旨回來,父皇,若蓮娘要死,不若您親口下旨賜死!”說完,跪了下來。
“陛下!”韓青娘大喊了一聲,也跟著跪了下來,眼看著皇后和公主都跪了下來,旁人焉能繼續站著?于是公堂上齊刷刷跪滿了人,要不是旁邊還放著那些尸首,外人看了都要以為這兒是宣政殿了,韓青娘說:“陛下您忘了嗎,妾身當初臨朝聽政,是為什么,陛下忘了嗎?”
那時正是潁州水患百姓傷亡不計其數,朝中貪官蛀蟲諸多,國庫空虛很難拿出銀子去賑災救民,李乾一氣之下生病了,而前太子李祚又素來是身體羸弱的。沒有辦法,李乾只好讓韓青娘拿著國璽去宣政殿臨朝,而那一日,恰好便是司徒國舅等人和韓青娘徹底結下梁子的一天。
說來說去,要不是他這個皇帝當的太軟弱,大昭朝何以還會有今日這般臣不臣,君不君的局面呢?李乾一直都知道自己虧欠韓青娘母女很多很多,有些時候他也在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帝,沒有被父皇立為皇太子的話,韓青娘會嫁給自己么?
父皇給他挑了韓青娘做太子妃,是不是一早就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哀嘆了一口氣,伸手將韓青娘母女倆扶了起來:“朕對不住你們母女,讓青娘你受了這么多年的委屈,也讓蓮娘受苦了。諸位愛卿也都起來吧,今日之事全是朕一人的過錯,才會有如此結局。”
隨后李乾開始說起如何處置司徒一門了,按照律法本該是要將成年男子發配邊疆充作兵役,婦女充入教坊司,幼年男丁沒入梨園,女孩打入掖庭的。李蓮娘卻開口要保住司徒國舅府上的兩個人,一個是司徒國舅剛滿十六歲的孫子,一個是司徒國舅府上的謀士范哲。
韓青娘不知道女兒為什么要開口替這兩個人說好話,但想到女兒既然開了口,肯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加上之前女兒果決的手段,便知道女兒是個有主意的。她便和李乾說道:“陛下,既然蓮娘開了口請陛下對司徒雋和范先生網開一面,妾也請求陛下,答應蓮娘。”
“蓮娘,你為何要替司徒雋和范哲求情?”李乾感到十分困惑,自己的女兒他竟也全然不了解,李蓮娘之前還能果斷的殺了司徒國舅,為何這會兒又要替司徒雋和范哲求情呢?
李蓮娘說:“司徒雋乃是因四兄故意滋事挑釁而被廢的,我李家欠了他一雙腿,四兄為何要去找他打架各種緣由,不需我多說。至于這位范先生,蓮娘聽聞范先生博學多才,有當世‘張子房’之美名,他能做司徒府上的客卿多年不入朝為官,足見他并非喜慕名利之輩。”
“范先生淡泊名利,為人謙遜和藹,這一點老臣也自愧不如。”章釗道。
李乾也并非是頭一次聽人說起這個范哲,只是從未真正見過他,今天見到女兒執意要保這個人,才讓他心里真正對范哲升起好奇之心。他派人去了司徒國舅府傳話,隨后先行帶著韓青娘和李蓮娘母女回了宮,大理寺內還留下了一部分官員幫忙協助薛榮處理剩下的事。
司徒雋小的時候便喜歡跟著家中兄長和其他的狐朋狗友,跑去青樓酒肆內胡鬧,自從被李禪打斷了雙腿之后這個毛病才被迫改了。今日他在府中聽著下人急急忙忙跑去向祖父遞話的時候,心中就有了一種大廈將傾的預感,沒想到現實會來的這么快。
他的祖父被人抬著送了回來,同來的還有貶國舅府一門為庶人的圣旨,他不知什么緣故能讓瑯琊公主替自己和范先生求情,但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被拉走,他心中是對那個瑯琊公主充滿了恨意的。他在想既然瑯琊公主沒死,為何自己的祖父要死,為何妹妹要去掖庭?
這樣的想法,直到他親眼見到了瑯琊公主之后,依然沒有改變。
他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進入長信殿,殿內皇后與瑯琊公主母女二人似乎是才剛剛敘完話的樣子,他沒有跟著范先生去見皇帝,而是直接被人帶到了這里。長信殿外他看到了一個一身黑衣腰間佩著一把刀的男人,后者神情冷漠,薄唇微啟,似有話要對自己說,卻沒說。
“司徒雋,你恨我。”沉寂了許久的長信殿內,忽然響起瑯琊公主那清脆婉轉的聲音來,司徒雋抬起頭來看向主位上,皇后娘娘不知幾時已經不見了。瑯琊公主起了身朝他走來,他手無縛雞之力,腿腳也不便,若是瑯琊公主手中的那一劍刺向他,他也只有閉眼去見祖父了。
后者卻是滿面微笑語氣又十足的冰冷:“你祖父想殺我陷害我阿娘,又是你祖父設計,讓我阿娘和長兄母子決裂,還差一點讓長兄和二兄手足相殘。我對你祖父的恨,不比你對我的怨恨淺多少,可我知道,你越是恨我,就越是想要讓自己成長起來。對么?”
“……公主何出此言,某才疏學淺,不懂公主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蓮娘莞爾道:“我要留下你,當我的軍師。”
“軍師?”司徒雋這會兒就更懵了。
李蓮娘點點頭,她招了招手,便有人抬了一把軟椅過來讓她坐下。她就這么輕松地坐在司徒雋的身旁,仿佛在和認識了很多年的好朋友商量似的:“你也知道,朝廷如今蛀蟲很多,天下間惡徒更是數不勝數。江湖上更有諸多自詡豪俠之輩,以強武犯禁,多次與朝廷為敵。”
司徒雋:“公主身在道觀,心卻在這片江山社稷之上,如此胸襟,某不及公主半分。”
“你跟在范先生身邊學習多年,論智謀論才學你也不會輸給我,不過是恰好我與你祖父博弈的這盤棋上,我贏了而已。”
“公主福大命大,祖父已經認罪伏誅,某得公主一線救命之恩,自該感激。”司徒雋笑。
他嘴上笑著,皮肉卻沒動。
李蓮娘:“我不用你感激,只需要你恨我。因為你恨我,才能讓我知道把你留下來,是正確的選擇。你放心,你妹妹我也保下來了,不過暫時還不能讓你們相見。”
“公主將綠蘿救下來了?她在哪里?”
李蓮娘:“你這么激動作甚,我好歹也是大昭的公主,也是阿耶阿娘唯一的寶貝女兒。我開口要個人又怎么了,司徒雋你想見到你妹妹的話,便按我的話去做,等你什么時候真正能明白我的話了,愿意一輩子都只能在黑暗中生存了,你妹妹,自然會讓你見到她的。”
不過為了讓司徒雋安心聽話,李蓮娘還是拿了一樣司徒綠蘿隨身攜帶的東西,作為信物給他。
看到自己小時候親手給妹妹掛在脖子上的月牙玉墜,司徒雋抬眸深深地看了眼李蓮娘,而后緩緩道:“公主想讓某做什么?”
“外面那個人會告訴你,接下來的你,應該做什么。”李蓮娘說完,也起了身,離開了。
司徒雋轉頭想要往外面看,大殿內一時間沒有了其他人。
半晌后,門外那個黑衣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