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菲的睫毛抖動了幾下，很快又沉寂下來。

皇甫堂索性坐在她身邊，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他抬眼看著她，面容好看了一些。

“菲菲？”他又試著喚了一聲，還是沒人應聲。

這樣的氣氛中反而越發令他心安。

多少年了，孤獨的一個人。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是踏著腥風血雨長大的?！彼麧u漸打開話匣子。

“我和權坤不一樣，他是含著金湯匙，在眾人的呵護中長大的，而我，是在無情的殺戮中，和黑暗的道路上長大的?！?/p>

“你知道嗎？你身上散發的那束光，好像在引領我走向光明，我實在太久太久沒有看到太陽了?！?/p>

他越說越柔，越說越悲傷。

“曾經，人人聽到皇甫家族都是膽戰心驚，因為這個名字給他們帶來的是妻離子散，是家破人亡?！?/p>

“所以，皇甫家族所到之處，不是尊敬，不是欽佩，全部都是害怕，恐懼。”

“我就是在這樣的壞境中長大，在別人的唾棄中長大。”

“雖然身后有無數人捧著，但是我是孤獨的，因為沒有小孩子愿意陪我在一起，沒有人愿意同我說一句話。”

說到這，皇甫堂停頓了一下，眼神瞟向窗外。

郁郁蔥蔥的樹木令人心思更安靜，也讓他的心胸開闊了一些。

“我記得在五歲那年?！彼乃季w陷入了回憶中，眼睛微微瞇起，好像眼前呈現出那一年的場景。

“我一個人，聽著外面孩子們的打鬧聲，很向往，但是我被常年封鎖在家里?！彼猿暗男π?，“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皇甫家族的仇人太多太多，我的生命安全時刻受到威脅，太多人想取我的命，于是我從出生，除了偶爾一些必然的活動帶著我，其他時候我是被鎖在家里，有十幾個人看著。”

“你能想象嗎？就像在一個很大的監獄里。”

“太痛苦了?！被矢μ冒欀碱^，搖搖頭，“每天我的生活充斥著死一樣的沉寂，我的老師都是一些有名氣的人，被威脅著來家里給我授課?！?/p>

“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厭惡和恐懼，我看的出來，沒有一個是真心愿意教我的?！?/p>

“至今，我對學校都是向往，我很想去大學的課堂上坐一坐，聽一聽，去感受我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

他沉沉嘆了口氣，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剛才說過，五歲的時候，有一次聽到遠處有小孩子在嬉戲打鬧，那時候我是在一座莊園里，方圓數里荒無人煙，很少見到人影?！?/p>

“那天居然見到小孩，也是很奇怪?！?/p>

“我從窗戶探頭出去看到那群孩子的時候也很詫異，他們正在小溪邊玩水，每個小臉兒上都是洋溢著天真無邪的笑容?！闭f到這，皇甫堂眼前出現的仿佛就是一副美好的畫面，他嘴角微微上揚起一個弧度。

“我特別羨慕，當時的第一反應不是他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而是我也想加入他們。”

“當時我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過自己的家人了，我的爺爺，常常奔走在全世界各地，帶著我的父親，用他們強有力的手將皇甫家族的名聲帶向世界各地?！?/p>

“而我出生就沒見過自己母親，我的童年時代是個家里的傭人一起生活的?！?/p>

“他們負責我的生活瑣事，一日三餐，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他們都能服侍的周到。”

“你知道嗎？”皇甫堂眼光掃向遲菲的臉，她正均勻的呼吸，胸膛隨之起伏。

“那些傭人就像沒有靈魂的機器，整天縈繞在我身邊，我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p>

“所以，你能想象當一群孩子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有多激動，多渴望加入他們。”

“我偷偷溜了出去，我小跑一陣子就到了，但是我不敢上前去，而是躲在樹后面看著他們嬉戲?！?/p>

“那種感覺太美好的，我不敢靠近，我害怕，我害怕美好的東西消失?！彼]了閉眼，在平靜自己剛剛起伏的情緒。

“我一直躲著，直到有人發現了我，是個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我現在還能記起她的樣子。”皇甫堂微笑道：“她圓圓的臉蛋兒，扎著兩個小麻花辮，穿著漂亮的格子套裝，很驚訝吧，我居然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她是第一個走過來對我伸出手的人，對我真誠微笑的人，”說到這，他的眼神又暗淡下去，良久良久，輕輕吐出了一句，“也是第一個，死在我手里的人?！?/p>

這句話飄進遲菲的耳朵里，她的睫毛又劇烈的抖動了一番。

皇甫堂只顧著盯向窗外郁郁松松的樹，沒有注意床上的人兒。

“她對我伸手的那一刻，我好像第一次來到人間，以前都是在地獄里，以致于她的手在我面前舉著，我沒沒敢接?！?/p>

“她真誠的邀請我加入他們，我猶豫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拽著我，向我介紹她的朋友們，一群可愛的男孩女孩?！?/p>

“他們是被老師帶著參加夏令營，不小心走錯了路，老師見這里風景好，就放他們下來玩一會兒，如果我知道后來的事，其實更希望他們沒有迷路，從來沒有出現過?！?/p>

“是我連累了他們，也是我間接的害死了他們?！?/p>

氣氛停滯下來，遲菲躺在床上，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張開。

時鐘滴答了許久，皇甫堂痛苦的閉上眼，又睜開。

“有多少人想取我的人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莊園周圍排著密密麻麻的暗器，和我所看不到的人。”

“他們在保護我，為了我的性命，晝夜匍匐著。”

“但是我一個人跑了出去，我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中，我離開了他們的視線，進入了敵人的包圍圈。”

“當我的人趕來救我的時候，敵人毫不留情的射殺了那群孩子，只有我一個人存活。”

他笑的越來越諷刺，“菲菲，你能想象嗎，我就是這樣成長過來的，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一步步走過來。”

“我已經麻木了這些東西?！?/p>

“直到你的出現，你第一次對我說話，我好像感覺到靈魂深處有些東西在跳動?！?/p>

“我覺得那是我對人間冷暖的渴望和召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