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常州的路上，馬車中的氣氛異常沉悶。

琦璜日日不說話，趴在馬車的窗口望風(fēng)景，或是盯著車廂的地板發(fā)呆。周瑾然覺得奇怪，每次一想開口詢問，琦璜便低頭不做聲。

崔冀借口先行一步，早早地逃開了。對于說出“未來周家主母”的話，他心虛的很。怕就怕周瑾然責(zé)問。

那日吳府老爺吳慶英趕來，想把琦璜帶回府去。他知道周瑾然答應(yīng)了琦璜帶她北上，卻未曾想，自家公子見了吳老爺，直接便提出了與琦璜小姐的親事。一來二去，北上倒成了毫末，被雙方擱在一邊。

吳慶英對于自家公子的賞識，崔冀是心中有數(shù)的。他見自家公子面不紅心不跳，娓娓道來，不僅婚嫁，連吳府家業(yè)繼承如此難言的問題都一并說了，打消了吳老爺所有的后顧之憂。不禁心中暗笑，這是從多久之前就準(zhǔn)備好了。

另一面，他也暗暗地想，即便再怎么溫潤如玉，公子究竟還是個商人，精明如他，真要說的話狐貍和君子，并不矛盾。

但這些話他是沒法也不敢說的。公子與琦璜小姐就任其自然發(fā)展吧。他崔冀不湊這個熱鬧了。

回程的第四日，周瑾然終于是猜到了什么。下午從城里出發(fā)時，他笑著坐在琦璜身邊，問道:

“可是崔冀和你說了什么嗎？”

琦璜努努嘴，不說話。

“那就讓叔父猜猜——”

“為何還是自稱叔父，周公子還把琦璜當(dāng)侄女看嗎？”琦璜不滿地開口。她的細(xì)眉緊蹙，眼睛不時瞥一眼周瑾然，四目相對時又趕快移開了視線。

“是瑾然的不是，”周瑾然用手輕輕撫過她皺緊的眉頭，“琦璜可是知道了我向令尊提親的事？”

琦璜的呼吸滯住，她僵坐著。

周瑾然笑嘆道:“崔冀啊……”

琦璜正色道:“怎么，與琦璜的婚事是難于啟齒的事嗎？”

“琦璜，這婚事一來要看你的意愿，二來瑾然也希望回到常州后再向吳府正式提親，而非在路上草草了事。當(dāng)然，”他坐到琦璜對面，一字一句的問，“琦璜你呢？對于這門婚事你的……”

周瑾然的話還沒說完，琦璜便俯身過去。

她與他四目相對，只蜻蜓點水的一下，便趕快離開了，但周瑾然沒有放她走。他的手滾燙滾燙的，輕撫著琦璜的臉頰。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際，牢牢地鎖住她。二人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官道上的風(fēng)將車廂一側(cè)的簾幕吹了起來，吹進(jìn)了一車不知何處的花香。

歷經(jīng)半月有余，琦璜終于回到了吳府。

吳夫人放下了主婦的矜持，幾乎是一把將女兒抱住，摟進(jìn)了自己懷里。

“可憐的孩子，北上一趟瘦成了這副模樣。”吳夫人捏著琦璜的手腕，憐惜地說。

“母親，女兒其實并未……”琦璜插不上話，只能在母親懷中探出腦袋，瞧著身后的吳慶英笑了笑。吳慶英一再嘆氣，半悲半喜的看著琦璜。他唯一的女兒。

第二日晨時，周瑾然攜周府長輩及管事登門提親。吳慶英鄭重地接待了他。雙方相談甚歡，席間卻不見崔冀。

又一日，吳慶英回訪周府，琦璜在吳府等候。隨吳夫人同去的侍女昭陽回來后饒有興致地告訴琦璜:

“那位常伴周公子左右的隨從，似是犯了錯，正打掃庭院呢。”

琦璜笑得直不起腰。

第二年開春，吳周兩府結(jié)秦晉之好，周瑾然迎娶吳府千金吳琦璜的消息傳遍常州。與兩府交好的商賈官員紛紛登門道喜。

在吳府準(zhǔn)備登轎的琦璜見到了母親，登時站起來便要跟她一同出去。“莫慌，”吳夫人安撫地摸摸她的手，“還有蓋頭呢。”

紅艷的蓋頭長長垂下，將琦璜的四周籠罩，蓋住了她秀麗的面容。琦璜沉靜下來，她記起了周瑾然的話:

“琦璜之后也不再需要短款的透額羅了。”

的確。琦璜輕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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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寶十四年，范陽兵起，幽州動蕩，安史之亂爆發(fā)。北地狼煙四起，民不聊生。

江南地區(qū)由于遠(yuǎn)離戰(zhàn)地得以免受戰(zhàn)亂之苦。而江淮兩地則用賦稅支撐著國家戰(zhàn)事。各地富商大賈紛紛募捐出資。其中又以常州周府調(diào)南地絲綢錢財傾囊相助，周氏夫妻二人更是開設(shè)府館，廣納南遷的北民，一時傳為美談。

常州除了人口漸增外，繁榮依舊。

“今日回府，可不能再與教書先生頂嘴了。”常州大道之上，一名老管事氣喘噓噓地追上了一位少年公子。

“是他迂腐，說什么南方少戰(zhàn)，切莫向北。這等貪生怕死，枉為教書育人的先生。”少年公子不屑地答道，他用余光看見老管事在身后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著，慢慢放緩了腳步。

路人見了，紛紛低語，這便是那常州大善人周瑾然的獨子，周胥。

“如今北方確是烽火戰(zhàn)亂，先生也是為了公子好。”

“北方戰(zhàn)亂，難道北地就不是我大唐領(lǐng)土？人人畏戰(zhàn)，都不肯北上，那不就把北地拱手讓賊？我自小習(xí)武，日日跟崔總管過招，為的就是以后北上去安邦定國的，家業(yè)的話有我二叔，經(jīng)商這塊我……”

周胥說著，突然又覺得自己犯了父親指責(zé)過的老毛病，話說的太滿。于是他悻悻地閉嘴，轉(zhuǎn)而去看四方風(fēng)景。

“公子行行好，給點錢吧。”

過路的流民中，一位年輕女孩低著頭走到他面前，用輕柔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哀求。

周胥隨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錢袋，遞給了她。

“謝謝公子。”女孩感激地連連彎腰。當(dāng)她抬頭時，周胥挑了挑眉。

女孩走遠(yuǎn)后，周胥問管事:“那女孩頭上的可是開元后天寶初時在長安風(fēng)行的頭飾透額羅？”

“是呢，夫人原來喜愛這飾物愛得緊，后來卻不怎么見她帶了。想不到流民中竟有人佩戴這般質(zhì)地上乘的飾物，之前約莫是什么闊綽人家的小姐吧，唉，戰(zhàn)亂啊……”

“母親？”周胥訝異道，“定是你記錯了吧。母親教導(dǎo)我的一直都是比起飾物更要惜人，怎會……”

“是是，唉，定是老了，記性也不大好使了。算老仆懇請公子，公子快回府給先生賠個不是吧。”

“回府，但不賠不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