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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若林在被韓仕救住醫院前,就有三天沒有辦理任何手續沒去公司,那三天正好是周一到周三。所以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她便是曠工了。雖然說,方梓同已經給艾米吩咐幫藍若林寫上一張病假條,病假條也被人力資源批復后又被韓仕批了。但這張病假條在藍若林決定不去公司時,它的用處就已經不那么大了。但好歹也可以算藍若林沒有曠工的證據,最后也不過就是對她的工資有幫助罷了。
在藍若林和韓仕確定關系,又決定去國外定居后,便隨即手寫了一封辭職信。辭職信的內容非常誠懇忠良,首句就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最后還帶著一句:“給公司造成的名譽損失和人員缺失要另外找尋招聘的不便深感抱歉……”
因為是手寫,加上她的手腳被摔傷。有時寫錯了,有時需更改,有時字不好看……她足足寫了三遍,幾乎用了一天時間,才寫完這封信。
很久沒有動筆,這些年都是電腦寫東西。但她這樣真誠而用力的寫字,依舊是一個漂亮的完成。雖然,它只是一封辭職信。
她合上信紙,把它們裝入信封袋,想起自己在這個公司待了有足足有十年零一百天,可當她決定要離開時,想起的,竟然全都是領導和同事對她的好。即便有一些不好的地方,她也覺得都可以情有所原。此刻,她只是有點思念岳欣芳、郭天和陸柳。
從小到大,她也結識了不少友人。想當年少年時,鮮衣怒馬、自在江湖的朋友不在話下,后來畢業,各自在不同的城市打拼,慢慢的疏于聯系,后來朋友們又各自結婚生子,聯系便更少了,但也有晉晶這樣一直聯系的,可彼此的生活狀態到底不同了,加上都在異地,遠水救不了近火,反而是身邊的這些個人,每次都給她溫暖。尤其是岳欣芳。但自從那次因為畫冊的原因,后來又一直忙,她與岳欣芳也疏于聯系了。
藍若林仔細算了算,似乎從六七月開始,她們兩個便沒有再聯系過了,雖然岳欣芳把她刪除拉黑還說話帶刺,但……她真的一點都不討厭岳欣芳。仔細算起來,她與岳欣芳已百天無言。她很想她,如果可以,至少要告訴她,她要離開了。
從剛進這個公司,她就認識岳欣芳,她們彼此見證了彼此的戀愛和成長。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過節,也都可以在這即將要離去的時光中煙消云散了。“人至將死,其言也善”。雖然,她不是將死,但她的確要從這個單位上“死去”了。不過在她看來,這更像是一次浴火重生。這個單位就像一個重重的殼,她現在的感覺,就仿佛快要脫殼而去,振振欲飛。
她深吸一口氣,想著等韓仕來的時候,讓韓仕代她去跟那些朋友們告別。順便想著給岳欣芳、郭天和陸柳送幾件禮物。但隨后又覺得讓韓仕出面不妥,還是用郵寄的方式會好一點。畢竟,既然決定要離去,就要徹底一下。盡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與韓仕的關系。
韓仕這之后有三天的出差,一直沒有出現。她也沒有見任何人。自從住院以來,她每天都看著窗外的景色,除了跟韓仕說話,就是看書、看景,秋色一天天加重,窗外的層林盡染一天比一天好看濃郁。她覺得自己心情也慢慢好起來。心中想起的,不再是那些可怕可怖的網絡暴力和曝光,而是她曾經去過的美麗的風景,以及那些身邊曾經對她好的人,雖然可能對他們來說,都是舉手之勞。
這三天里,藍若林把自己手頭所有的工作打成包,還做了一份表格目錄,一起發到了艾米的郵箱里。
她工作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所有經手的工作,哪怕是只言片語,都會寫在工作日志上,然后每天、每月、每年都會按時間順序進行掃描、排序。
這是她剛剛工作時就養成的習慣,因為那個時候經常要跟施工單位進行聯絡,而他們通常情況下都是東奔西跑,手機、郵箱看成品比較多,特別是跟一些領導交涉時,那之后,她便都是隨手掃描工作了。這習慣給她日后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沒想到,對她的離職也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第二天艾米收到了,跟她簡單的做了交涉和交流。但藍若林并未說她要辭職的話。而艾米也以為不過就是因為工作交換。所以只在郵箱里回復了“收到”二字,再未做過多的交流。這也成為她們最后的對話。
之后,藍若林刪除了自己郵箱上所有的人,并把自己的這個工作郵箱進行了注銷。
從網絡暴力事件發生以來,她便主動要求斷絕所有的信息往來,所以拜托韓仕刪除了手機上所有的人,最后甚至連手機也戒了。每次只有跟父母和兄弟聯系時,才會用韓仕的手機聯系一次。而郵箱,便是她最后的信息出入來源,如今,她也會完全與之斷絕。
該交代的、該完成的,全部都做到完盡。走的時候,一切都盡量回復到最初的模樣。她喜歡這樣的狀態和感覺。
而當她這樣做的時候,這世界還是沉睡的,除了韓仕,沒有一個人知道。
一個人要離開、要走,就仿佛早就想好,就好像同在一場宴會上,那個想要提前離場的人,話語、舉止言談,都會出奇的美好、優雅。或許只是,他/她覺得,這里,不值得。而他/她,也不需要告訴任何人他/她要走。
藍若林想,大概一個老去的人,能夠從容的面對死亡,也是這樣的狀態吧。
三天后,韓仕回來了。
當藍若林再見一身黑色長風衣翩翩而來的韓仕時,那種親昵之感,就仿佛是見到一個闊別十年的老友、一個并肩作戰的戰友、一個許下生死闊約的戀人。可她從來都忘記了,對于她來說,他是她的唯一,但對于他來說,她卻不是。
韓仕自然沒有發現她的內置變化,只是覺得她氣色好了很多。他脫掉長風衣隨手掛在衣架上,一件雞心領的套頭羊毛衫很完美的展現了他的身材。他走過來用右手撫摸藍若林的后腦勺,不知怎的左手突然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禮盒遞給藍若林。
“什么?”藍若林沒有想到韓仕還給她買了禮物,一臉驚喜。
“打開看看。看看喜不喜歡。”韓仕寵溺道。
藍若林覺得自從他們確定了戀人關系,韓仕變得好像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韓仕了。但又感覺,他們似乎已經認識了很多很多年。她笑著打開了那個盒子,卻是一個鉑金手鏈,上面掛著一個生肖墜子。
韓仕看著她笑,道,“怎么樣。喜歡嗎?”
“喜歡。”藍若林道,又問,“你怎么知道我?”
韓仕道,“你不是說自己本命年嗎?”
兩人說了一些閑話。大部分都是藍若林要離開時的準備和離開后的布置。這幾天藍若林自己已經想好,要把自己的房子出租,每月的租金交給韓仕,自己的醫藥費和最近的花費按月結轉給韓仕。她的舊物一部分她帶走、一部分搬回父母家、剩余的一部分送人或捐贈。
韓仕很吃驚藍若林的決絕。不過一想她的屋子里干凈整潔的像要隨時離開,想了想也就表示可以理解。事實上,如果換做是他,他大概也會這么做。
之后,藍若林取出辭職信,交給韓仕。韓仕拿著信沒打開,笑著說,“我第一次這么希望一個人盡快辭職……”
藍若林只是笑,“為什么?想扣押我的年終獎?”
韓仕搖頭道,“因為這樣你就可以跟我走。”
兩人都笑了。可當韓仕打開信,看到信中的措辭誠懇,信內細數了工作這么多年的落落暮暮,竟然沒有任何責怪,卻都是各位領導和同事待她的好。看到最后,韓仕竟然覺得眼眶有點濕潤。他背過身去,不讓藍若林發現。
藍若林確實沒有發現,她覺得這封信不過只是感動了自己而已,他人應該不會覺得怎樣。雖然,她寫的時候,也幾次落淚。但寫完之后,她便覺得一身輕松,可以安然放下。
2
林森集團畢竟是上市公司,不可能是某個人或某幾個人說了算的。凡事都要走流程。所以藍若林這封辭職信,是通過郵寄的方式寄給晚馨的。
事實上,晚馨在藍若林的小三事件安然度過后便覺得藍若林運氣不要太好,卻沒想到沒多久就接連發生了不雅視頻事件,當時她還有點幸災樂禍。但事情過了好幾天,她又總是記在心間,覺得如果那里面的人換成是她,她又該如何自處。
然當今天一大早她收到藍若林的辭職信時,居然有點驚訝。因為無論是從職業技能還是學習能力、團結協作、認真努力等各個方面來說,藍若林都是優秀員工的上上選,雖然,藍若林進公司十年,從未被評過優秀員工。他們公司是一個深諳世道、注重人際關系的公司,樹大根深的人比比皆是,評優選先這種好處多多的事,怎么可能輪得到藍若林呢?
但無論怎么說,藍若林都是好員工,晚馨雖然不喜歡藍若林的性格,但從工作方面來講,藍若林確實無可挑剔。而且,一個大齡女子,憑借自己清白的雙手養活自己,實屬不易。在晚馨來看,像藍若林這樣的女子,怎么都不會辭職的,即便發生這樣的事。更何況現在這個社會,走到哪里都是網絡,她又能去哪呢?
晚馨拿著藍若林的辭職信,這封足足有三頁的信,讓晚馨的眼圈泛了紅。她也是女子,也知道那個視頻帶來的危害和后果,但她覺得,但凡有良知的人,也不會用這個視頻來故意刺激藍若林。但難保日后工作中有矛盾和間隙,讓人無意中拿它當武器。
晚馨不知怎的,越想越覺得難過,這不符合她的性格,也不符合她對自己的期待。她把那封辭職信放在桌上,一早上都回不來神。快中午時,決定給藍若林打個電話。將她心中的想法告訴藍若林。然而,電話沒有通。晚馨掛了電話,突然有點釋懷。還好沒有通,否則,那不像自己。她收了收自己的心情,起身將這封信拿給了自己的領導。
這封信最終由艾米交由韓仕。艾米是怎么也沒想到,藍若林竟然會辭職。她想起那天她收到藍若林的郵件,所有工作,事無巨細,全部打包,還附上目錄,當真仔細、認真。可她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會辭職。她覺得不忍,給藍若林寫郵件過去,但得到的回復只是:查無此郵箱。
最終,這封藍若林的辭職信落在了韓仕桌上,上面附著艾米打印填寫好的辭職表格。韓仕想都沒想,就大筆一揮簽下了“同意”二字。讓艾米頗為驚訝。
韓仕與藍若林的關系,除了方梓同,集團上下自然誰也不知,可能能猜到點端倪的只有陳克生。但陳克生也沒有八卦到到處去說。他甚至還給藍若林有發信息確認,但都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所以,當艾米看到韓仕想都不想、問都不問就簽了“同意”二字,頓時心生失望。再怎么說,藍若林跟韓仕也共事了那么久,幫韓仕分析商業案例、規劃日志、制定行程……但,一旦她沒有用了,就像踢開一只鞋子一樣毫不留情。另外一部分感情,是她對藍若林個人的喜愛以及發生這樣的事的同情。
那天,已經身為韓仕正式助理的艾米,心情非常低落。韓仕沒有留意,但方梓同卻留意到了。畢竟,艾米也曾是方梓同的助理。方梓同勸慰了幾句,還囑咐艾米幫藍若林收拾一下辦公桌,將她的東西收拾起來寄到藍若林父母家里。
但已經上班的朱琳與艾米完全不同,她聽說藍若林辭職了,高興的跟什么似的,差點能唱起小曲來。畢竟,藍若林辭職了,她就可以繼續在總裁辦做助理了。不會擔心自己的職位薪水不保。
于此同時,公司很多人在聽說藍若林辭職后,都有艾米和朱琳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一部分是覺得藍若林運氣太差,而公司卸磨殺驢、人走茶涼,也聯想到自己,覺得岌岌可危。另一部分覺得這種損傷公司名譽害他們股票大跌的員工就該早點滾蛋,當小三事件沒完的時候還有臉來上班。
當然,也有人猜測那個視頻的發布者就是陳克生,所以有人說,“陳克生那個不要臉的,怎么還在公司待著呢?”不過,也有人私底下污言穢語,評論藍若林的身材身段,又說陳克生享了這等艷福如何如何。
陳克生學歷平平,大學出來家里找關系就進了這家公司,常年在工地項目上做測量監工工作,如今事出這般,即便他還是常年在工地,但依舊會被各種同事各種調侃。于是,他更加遷怒自己的妻子。兩人之間戰火不斷。
陳克生從一開始事發懷疑韓仕和藍若林關系不一般,以質問的口氣給藍若林發了信息,沒有得到回復,后來他自己火燒屁股,又好言好語詢問她最近在哪、過的怎么樣等等,甚至撥了好幾次她的電話,都是石沉大海。而藍若林曾經的社交平臺,無論是微信還是微博,都停止更新了,她就仿佛是失蹤或人間蒸發了一樣。
藍若林當然還活著。不但活著,還活的很好。如今,她只見韓仕,但拿著韓仕的電話,也只跟藍若秀通通話。還給自己的父母寫了長信,也說明了自己將會去國外生活,希望父母能理解。但她沒有提及她跟了韓仕。
父母沒有給她回信,讓藍若秀轉告,說不管怎樣,活著就好。他們對這個女兒,從小就沒有什么太大要求,只求她能清清白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沒想到沒嫁人就發生了這等事。事后想想,如果她一直沒嫁人,沒有男女體驗,似乎也不好。藍若秀雖然知道藍若林跟了韓仕,但也沒有跟父母多嘴一說。
一家人都對藍若林保密優嘉。而父母針對一些八卦的鄰居,從一開始的緘默不語,到后來的直接搬家。藍若林,徹徹底底變成了他們一家對外的禁語,只有一家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悄悄談論,仿佛是一個秘密。對其他親戚都不透露半個字。若是誰在藍父藍母前面提了這個女兒,藍父藍母會立刻翻臉,大吼道,“我們沒她這個女兒。”而實際上,這聲吼里,帶著多少的心酸和不忍啊。
3
翻過元旦,藍若林的石膏已經拆了。腿腳也便利了。一老早就被韓仕接到了自己家里。
事實上,韓仕在N市是有房子的,但一直覺得空空蕩蕩的就沒有住,只是一直住在酒店里。無論是開會還是用網,都非常方便。但如今他跟藍若林在一起了,自然也就搬到了這個家里。
剛搬進來時,他還舍不得她收拾做飯,沒幾天就要求她給他做飯。她也不拒絕,全部笑納。韓仕中午一般不會回來吃飯,她便也不吃飯,隨便吃點餅干、堅果之類墊墊肚子,一般就在家里閱讀做筆記。晚上看著時間點,給韓仕做飯。因為藍若林對信息和手機有恐懼癥,所以兩個人也不發信息不聯系,但每次韓仕盡量在同一個時間點回家,而每次一回家,就能看見藍若林在廚房做飯。那種感覺,就仿佛總有個人,一直在家里守著燈等著他。
才不過半個月,他們就覺得仿佛跟彼此度過了一生。但他們都知道,在這里也不過是暫時的,藍若林總不能一輩子都窩在這個小房間里不出去。雖然這個房間已是兩百平的大房間。
這天,韓仕出差前對藍若林說,明天方梓同給她帶來一個文件。但藍若林堅決不見方梓同。韓仕無奈而寵溺地笑道,“難道你這輩子都不見任何人了?”
“嗯。不見。”
韓仕只好說,“好吧,你這輩子就見我一個吧。”也只好出差回來后親自給她。
“什么?神神秘秘的。”藍若林拿過韓仕手中的文件,拆開后首先掉出來的,卻是一張夜景照片。照片上中間出現一座雙子塔,璀璨琉璃的夜景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上角浮在空中的另一個霓虹夜景,仿佛未來的科幻世界,又仿佛是被人故意PS上去的。
她以為那不過就是一張普通照片,打開文件看了才發現,這居然是韓仕給她弄的新身份——安然,28歲,馬籍華人。后面是她接受的教育,現今住的地址,從事的工作等等。
“馬來西亞人?還給我年齡改小了這么多?”藍若林萬萬沒想到,韓仕給她的新身份這樣快,而且是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國家,還給她改了年齡。
韓仕已經換好了家居服,走過來坐在沙發上,將站著看文件的藍若林攬住腰拉坐在他的腿上,看著還在認真看文件的藍若林,笑著刮她的鼻子,道,“既然是新身份,就改的跟你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差不多就好。”
藍若林看著韓仕道,“我真的看起來那么年輕嘛?”
韓仕嘖了一聲,好像是說“還不信我”,但說出來又是,“要你報這年紀有人質疑你,你來問我。”
藍若林被他說笑了,插諢打科道,“也是。我弟比你還大三歲,但看著比你還小三歲呢,你是怎么做到能看起來比我弟大十歲的?”
“所以我看起來就跟你年紀一樣嘛。”韓仕被說的無語,將她扮倒在沙發上,她的兩條長腿就順勢掛在他呈90度的腿上。他故意撓她癢癢,她被逗得咯咯直笑,不斷說著,“我的腿,我的腿,剛好……”
兩人鬧了一陣子,韓仕才問,“你想在哪個國家?是不是想在歐美?”
藍若林搖頭,道,“也不是,就是沒想到是在馬來。大家都說你從美國回來,我便以為我也會跟你去美國。”說完又補充道,“在哪都可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她將頭鉆進他懷里。如今,她的世界,只有他了。
韓仕道,“美國不是不能辦理,只是比較困難。馬來容易些。我母親現在在那邊。”
藍若林只聽韓仕提起過一次母親,所以如今提起,她覺得新鮮有趣,道,“真的。馬來就馬來。我很喜歡。我還沒去過那里呢。”她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馬籍華人這個新身份,仿佛就是覺得那邊是一個不錯的度假勝地。
韓仕攬住藍若林,將她整個人圈在自己的胳膊里,低語道,“其實我們身邊都是馬來人,功夫女星楊紫瓊、歌手梁靜茹……”
“啊?楊紫瓊和梁靜茹都是馬來人嗎?”藍若林可真的不知道這個。
韓仕點頭。沒有計較自己被打斷,點著頭說,“挺多人都是。”
藍若林道,“我只知道,我們國家在清朝末年和民國的時候,有很多人去那里打工,那時他們叫下南洋。”
韓仕道,“不錯。我祖父那一輩人,就是這樣去那邊的。”
“啊!”藍若林坐起來,震驚道,“真的?”
韓仕笑道,“那還有假。”
藍若林道,“從沒聽你說過。”
韓仕無奈地搖搖頭,“說來話長,而且……是非恩怨太多了。說實在的,我也不太了解。也懶得了解。你應該不知道,我是老林總的兒子吧。”
“啊……”這讓藍若林更加驚訝了,但她隨即就想起剛認識韓仕時,韓仕跟那個中年男人聊起的一些家族事,期間提了好幾次老林總。她那時不懂,也沒有太過聯系起來。如今被韓仕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來了。
“我們剛認識時,你見到那個中年男人——我叫他狄叔的,是狄志遠的父親。他算是我父親的左膀右臂,一直跟著我父親。所以他兒子便跟著我了……”韓仕看著她驚訝的模樣,笑著摸了摸藍若林的頭發,沒有再說下去。明明是一個小她八歲的男子,卻總是表現的仿佛比她年紀還大。
既然韓仕沒有說下去,藍若林也沒有再問。而且,正在煮的皮蛋瘦肉粥也適時地響起了“飯好了”的警報聲。她跳起來,就去廚房端菜了。留下還在沙發上韓仕笑著朝她吼,“還跳,不是剛才說腿剛好嘛……”
4
韓仕決定帶藍若林在農歷過年時去馬來,正好跟母親團聚團聚。在去之前,他陪藍若林喬裝打扮去了一次藍若林的小公寓,基本上也就是一些后續整理。
藍若林收拾整理了兩個拉桿行李箱,她自己有一個,另外一個是借韓仕的。
之后,她拿出那個藏在衣柜里的手工鹿角頭細細揣摩。韓仕以為她舍不得,便道,“喜歡就帶走。”
藍若林搖搖頭,道,“這是樊均畢業設計的作品。是他親手做的,又用金粉親手刷的。走的時候,他也變賣和捐贈了那些不用的東西。我只留下這個。那時我也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要走,我要帶走什么、留下什么……想不到十五年后,我也有了這種需要全部舍棄的抉擇。”
韓仕見她不舍,道,“可以放在我屋里。保證不會給你弄壞或扔了。”
藍若林聽聞后一把抱住韓仕的腰,讓韓仕受寵若驚,他笑著接受藍若林的獻好。
藍若林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上,低語道,“為什么你這么好?可以接受一個劣跡斑斑的我、可以很光明正大地談論前任,不生氣、不抱怨?”
韓仕反問道,“你怎么劣跡斑斑了?分明是那些人傷害了你。前任為什么不能談論?我為什么要生氣、為什么要抱怨?他們快拿掉你半條命。你要還記掛著他們,你就太傻了。我要覺得你還記掛著他們,對他們不死心,我就太傻了。更何況,這手工做的頗和我意,若再過幾年,樊均身價大漲,說不定可以拍賣到一個好價錢呢。”
藍若林撇嘴道,“他當時也是效仿商家做的,只是給上面添加了更多的裝飾罷了。”
韓仕細細看過去,發現這個鹿角上的確裝飾了蠻多東西,不過都是各種各樣的花朵,之前掛著藍若林的各種不值錢的首飾,如今把那些東西去掉,單看這件作品,確實是一件工藝品了。韓仕笑著把這件鹿角頭拿起來,道,“這個,歸我了。”
藍若林道,“我還想還給樊均呢。”
韓仕說,“為什么要還?”他狐疑地又加了一句,“該不會是還想見他吧?”
藍若林道,“我才不要見他。還他也是寄快遞。”
韓仕斬釘截鐵道,“不還。”
藍若林笑道,“好吧。那放你那邊。祝你將來拍個好價錢。”
緊接著,藍若林拿出自己桌上的一個玻璃水晶地球儀,把它層層包起來。韓仕問,“這又要送誰?”
藍若林一副“你好懂”的表情,說,“送給岳欣芳的。”
韓仕遲疑了一會,道,“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藍若林還在收拾整理,一邊說,“你說嘛。”
韓仕道,“其實……曝光你信息的人,就有岳欣芳。”接著,他把岳欣芳問他要畫冊的前前后后和岳欣芳背后使的一些小伎倆,全部都告訴了藍若林。又說,“眾人在微博上人肉你的時候,我讓狄志遠去查了一下曝光你的人,那些所謂的知情人,大部分是你的同學、同事。但基本都是跟你關系一般的同學和同事。岳欣芳……我也沒有想到。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怕你失望和難過。”
藍若林一開始是不相信的,但后來想想,也很正常。她說,“即便是這樣,欣芳也待我很好。因為你,我們才有矛盾,她才針對我。其實也不是針對我,她只是覺得你是她可以入選的人,才會這樣對我。”
韓仕很是無奈。藍若林活的簡單直白,她的世界也簡單直白,但世界對她,卻不是那么簡單直白。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復雜骯臟的世界,依舊在她的世界里純白簡單。他突然有點心疼和羨慕她。他自問自己做不到。
韓仕沒有再阻止她,而是幫她一起整理收拾。
之后,藍若林又分別整理了一些不用的畫材,準備寄給陸柳的孩子用。也給郭天的孩子準備了一些玩偶和英語語法書。當她處理工作上的便簽,還有一些工作日志時,又想起了艾米,就把那些自己用不了的東西,統統寄給了艾米。
韓仕萬萬沒想到這女子心腸好到另他折服。他甚至懷疑,這女子是怎么長到這么大的。可藍若林告訴她,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對她極好極好。很用心的照顧她、保護她。她說著,又噌到韓仕面前,道,“你不是也是這樣嘛。”
韓仕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可他心里卻想,“我啊,你最好也別太相信。”但他張了張口,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最后,藍若林收拾好捐贈的衣物,只在房內剩下幾床被褥,準備讓藍若秀用車帶回父母那邊,也不過是曾經她搬家時父母為她置辦的。如今,也不過就是留個念想。
她覺得自己這一走,大概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斷水斷電后,又一次看了看自己這個房間。墻上的畫、窗上的紗,都是她親手所畫、親手所掛,如今房內依舊空空蕩蕩,但也有溫有度。她再一次相看,輕輕道,“再見。”隨即,她關上了門。
5
很快,就過年了。
每當快過年的前一個月里,每個人都似乎很忙,日常工作要做好,公司年會要準備,年度總結要評選,還要不間斷給家里采購年貨。所以藍若林辭職時還未翻元旦,公司的員工著實討論了一陣子,等翻過元旦,工作、生活、學習等各方面的忙碌占據了所有人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于是,再也沒有人去討論這么一個已經離職的人。等一個年過完再上班,更是沒有人再提藍若林了。
藍若林給陸柳、郭天寄了快遞禮物,里面夾了自己的卡片,說了一些感謝的話,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和后續生活的交代。讓陸柳和郭天足足傷感了好幾天。而她給艾米寄的物品幾乎都是有關工作的,卡片只寫了一句:“我用不上,請艾米小姐姐笑納。千萬別嫌棄。”仿佛她如今名聲狼藉,別人用這些東西都是對別人的侮辱,一想起這個,艾米的眼淚忍都忍不住。
她給岳欣芳寄的禮物和卡片中,卻回憶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只不過也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和后續生活的交代。但這個快遞,岳欣芳一直沒敢拆。
因為韓仕,岳欣芳與藍若林有一些隔閡,這其實完全取自岳欣芳自我狹小的心,她每天煎熬難過,但藍若林和韓仕半點不知。當她看到藍若林的小三事件在網上風風火火時,自己也以知情人的身份發了藍若林的若干事件和照片,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其實早已暴露。但她不知道的是,藍若林根本沒有怪她。可因為這次發帖,她從以前覺得自己有理的境地,變成了覺得自己很卑鄙的境地。她發現人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否則自己都說不服自己。這其實說明岳欣芳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人。
所以當岳欣芳在年前收到藍若林的禮物以及看到那張寫滿了她們兩個的回憶的卡片時,淚水禁不住從眼眶滑落。以前雖然不跟她說話,但好歹時不時可以看到她,那時還覺得時不時看到她很煩,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當真是一個人了。除開失去一個真實可靠的可以交心的朋友外,她還變成了林森集團年紀最大的剩女。以前,好歹有個藍若林可以頂著年紀最大剩女的頭銜。
可岳欣芳不知道藍若林和韓仕已經在一起了,如果知道,不知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自責。
而藍若林在冬天去往熱帶,空氣中的濕度和清新度都讓她覺得仿佛重生一般。
她覺得自己在這里,是真的可以重新開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