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的婚禮定在臘月二十六這天，于情于理，我都要出席。

冬日的鄉村土地僵硬，樹木凋零，寒風冷冽，籠罩在一片蕭瑟中。我騎上家里的摩托車，帶著頭盔，一大早就從鎮上出發回老家。盡管全身捂得嚴嚴實實，車前還有擋風板，我依然感到全身寒氣逼人，膝蓋吹得冰涼，腳凍得麻木。冬天結婚的好處全被這一個‘冷’字沖淡了，城里人早已喜歡春暖花開的時候選個良辰吉日，農村的習俗恐怕也得變一變啦。

好在，一進村莊，就感受到了婚禮的氣氛，那大大的紅喜字就貼在村口墻上，隱隱約約聽到了嗩吶聲，是大熊在祖墳祭祖，給列祖列宗宣告自己結婚了。

我停車到了老家院子里，自從我們搬走之后，這個院子就空了。院子里零零落落地散落著一些塑料袋，農具，門前的對聯破舊，門上的花色簾子也是一層灰土，屋子里面冷颼颼的，根本沒法住人。我匆匆帶上門，往大熊家里走去。

門外邊不斷有人來來往往，一家人的婚禮，全村人都熱鬧。我走到了妞妞家門口，看著門開著，猶豫要不要進去，沒想到剛好小胖從家里走出來了。小胖已經是一個18歲的大小伙，今年即將高考。

“哥，你啥時候回來的??？”小胖神色激動又緊張。

“剛放假回來幾天了。”我答道?！靶∨职。L高了，人也變帥了?！?/p>

“嘿嘿，哥你要不要來家里坐坐，我媽在家呢。”小胖誠懇地邀請我。

“你姐不在？”

我隨口就問道。

“我姐應該中午會回來，可能搭一下村里人的車，今天回來的人多。”

“哦。”我無論如何，這時都得進去看看姨媽。

熟悉的院落，一切都沒有變，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我跟著小胖徑直往門前走。

“媽，你看誰回來了？”小胖一邊撩開門簾，一邊喊道。

我們進去家里，姨媽正坐在火炕邊打盹，一看我們進來，姨媽瞬間精神抖擻，從炕沿站起來，過來抓我得手，讓我坐過去。

此情此景，我竟有些鼻酸，不知所措。姨媽讓小胖去拿茶杯，讓把我安頓坐下來，又去開箱拿過來蘋果和花生，裝在一個盤子里，給我放在身邊。小胖端過來一杯茶水，我接住，抿了一口。屋子里的擺設和以前幾乎沒有大的差異，但墻上的畫和報紙還是都換了新的，簡潔又舒適。

“要畢業了是嗎？”姨媽坐下來，看著我，親切地問道。

“是的，姨媽。過完年就畢業了?！?/p>

“那工作有著落了嗎？”

“還沒有開始找。”

“還要往上讀？”

“嗯，剛考完研究生。”

“研究生？我也不懂，就知道博士，往上讀好，讀到頭，給咱們村增光?！?/p>

“嗯看情況，也不一定非要讀下去，就是不好找工作，再讀兩年書看看。”

“不愁的，有能力就不發愁。”姨媽笑得很親切。又喊小胖道：“要像你大宇哥學習啊?！?/p>

小胖在旁邊默默點頭。

“沒問題的，小胖肯定能考個好大學?！?/p>

“無論好壞，能考個就行?！币虌屨f完又嘆氣一聲道：“就是虧欠了妞妞?！?/p>

談到妞妞，我也是滿心愧疚。

“她回來了也好，留在你身邊，一家人團團圓圓?！?/p>

“是啊，外面受的都是苦日子，也沒個依靠。只是孩子大了，我也隨她吧，早點尋個對象嫁了也行，她還挑來挑去，都看不上。”

“這是人生大事，不能隨便的。”

“對啊，媽，我姐那么漂亮賢惠，怎么能隨便嫁掉啊，我做弟弟的也不能同意。”

“你懂什么，咱們這窮苦人家，你還想變成金鳳凰啊，沒那種命的?！?/p>

“那也不能隨便嫁，起碼要互相恩愛吧?！毙∨诛@然受不了姨媽的傳統思想。

“是啊，都是現代社會了，婚姻是不能勉強的。再窮的人，只要兩個人齊心協力，也不愁把日子過好。”

“那是再好不過了。誰知道呢？看命運的安排吧！”

“媽，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你這小孩子懂啥？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

我不認同姨媽的觀點，但又不想和姨媽抬杠，就沒有再說下去，想著換個話題。

“姨媽，您最近身體還不錯吧？看起來精神挺好的？”

“哎，姨媽老了，老毛病都還在，常年吃藥，但也不至于威脅生命，熬過一天算一天?！?/p>

“有錢沒錢，身體好就行?！?/p>

“這都是多虧妞妞，我和小胖這幾年就靠她養活了。”

“妞妞中午回來？”

“是的，估計也該快來了。你今天應該能見到她?！?/p>

“嗯，是啊?！蔽覜]有好意思說我們已經見過了。

“那我下午有空再來看您。”

我和姨媽告別，離開妞妞家，去大熊家里。

大熊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親朋好友擠滿了屋里屋外，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更多是看著我，不敢相認的。

“是大宇對吧？哎呀，變化太大了，不敢認了?！贝笮芩麐屝θ轁M面，拉著我的手，拉我去靠近東邊的屋子。

過去一看，才發現那個一間房的小屋里都是我們村一起長大的小伙伴。二蛋，猴蛋，虎子，都在里面。二蛋當兵之后，身體越發雄壯，虎背熊腰的。猴蛋還是沒有什么精神，看著比較消沉，話不多。機靈鬼虎子早已哥長哥短，抱著我，拉我坐下，給我倒酒。其他還有幾個是大熊的表兄堂兄弟們。大家一頓寒暄，幾杯酒下肚，我已經

臉色紅潤，精神大開。

這時大熊也結束了冗長的祭祖儀式，稍做休息，就要準備去迎親。

他看到我來了，還是親自過了，端起酒杯，敬了我一杯。

“好兄弟，最有出息的兄弟?！贝笮芘闹业谋?，面對眾兄弟喊道。

“一會跟我一起去提親，把你嫂子接回來，好不好？”

“好好好?！蔽医討?。長久以來，在求學過程中，在城市生活中的壓抑，郁悶，憋屈，此刻回來故鄉，在家鄉兄弟們面前，得到了釋放。我一直以為我們已經都有了距離，已經沒法再像從前一樣，但在酒精的幫助下，在青春激情的感召下，我卸下了偽裝，變回一個真實的人，一個真性情的人，一個山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