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流蕭的話里有真假幾分，他們互相都有個底，只不過沒有揭破罷了，倒是魏晉桐身邊的一個女子聽了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一雙含水盈盈的春眸來，問道：“夙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活在人間，便不可能不在乎生死，只是原本就是無依無靠的人，久了便麻木了，只靠著日日如常的生活麻痹自己，可她們并非真的不在意城外的北人。

貴人們還有談判的籌碼，她們這樣的人卻似物件，還不如普通的百姓。

她開口一問，還只是因為夙流蕭那毫無波瀾的聲音，似是并不將此番大難看做是絕路，很能讓人信服。

但魏晉桐也沒有出聲呵斥，反倒跟著說了一句：“夙先生有大能，我雖害怕，見了先生也在此，就算是有依靠了。”

將一個來殺自己的人說的仿佛是自己和這金陵城的救星，他這話可算是反諷了，但對于這些注定是無根浮萍的姑娘們來說，能得了魏晉桐的肯定，夙流蕭就是那等救世的大英雄。

有些人愛看話本，向往遙遠江湖的自由自在，也幻想過自己做俠客仗劍而行，這些姑娘們每日迎來送往，市井里的故事聽得更多，心里是有一個夢的。會說山盟海誓的書生或許靠不住，但能見英雄，也算是不枉此生遭了這樣的劫難。

于是不止最先開口的那位姑娘目含殷切的望過來，其他的幾位各有風情的美人也這般望著夙流蕭，若非還記掛著魏晉桐是她們的客人，她們險些要使出這秦淮河女人勾男人的手段了。

小女子多是想要一個大男人做依靠的。

沒有實踐，卻有這心思，倒是瞞不過魏晉桐，不過他只是略尷尬地笑了笑，道：“若非我是個男兒，也該對著夙先生獻殷勤了。可險不是，不然先生就要惱了我了。”

雖是尊貴的皇子，做事很不給人臉面，對她們這些姑娘們卻似有無盡的寬容，哪怕現在她們也沒感覺到魏晉桐生氣了，幾個膽子大的便攬著他坐下，好生說了一些哄人的話，又服侍著他要將那煙斗點上。

煙斗里的火星幾乎瞧不見了，魏晉桐卻放下了沒再點上，道：“我今日請夙先生來，原也沒有這些聽了叫人平白煩躁的話，只是一時沒忍住，先請先生恕罪了。”

夙流蕭道：“殿下言重了。”

魏晉桐隨意地擺擺手，道：“不重不重。不過今日請先生過來，是我想知道先生對此有什么辦法。我知道先生與那北人將領是昔年好友，就是不知道這情誼能不能……稍加利用啊？”

他這話一撂下，身邊的姑娘們爭先恐后地向夙流蕭涌去，嬌軟香臂纏著他，非得要將人拉到魏晉桐那邊去才罷休，嘴上還勸著：“先生來了許久只是站著，難道我等是豺狼虎豹？快些過來坐吧！”

魏晉桐笑見其成。

這里的姑娘們與他多么地相似，哭吟時凄慘悲切，也能眨眼忘了那些悲意，拿出各家本事來招攬男人，端的是嘴臉多變，瞧不出到底那些是真心，又或許是因為在這樣的場子里呆的久了，一切都成了本能。

而今不過是聽他說了一句夙流蕭與祁澤的關系，她們便能夠將人奉為座上賓，絲毫瞧不出方才還在暗自迎合自己的喜好，故意將夙流蕭晾在門口。

然而這屋子里煙霧繚繞，即便魏晉桐已經放下了煙斗，他的身邊也還是有濃濃的味道，似香非香，吸入肺腑仿佛如沐春風，能叫人精神振奮，聞久了又舒服的叫人昏昏欲睡。

夙流蕭從進來后便暗自調整了呼吸，雖然免不了吸了幾口害人的煙氣，但也被他用內息牢牢鎖住。然而這些女子一齊涌過來時，帶動一陣風，直把那些煙霧送到夙流蕭的面前，冷不丁叫他咳嗽了一聲。

這些女子殷勤是因為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都不愿意放他一人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了，如今見他面露厭色，都想著莫非是英雄潔身自好，容不得她們這樣的女子太過接近？

這一個一個的，雖然不至于馬上紅了眼眶，卻也感到一絲委屈。

這時候又該魏晉桐出聲兒了，他道：“瞧你們這般模樣，還不是豺狼虎豹？可莫要嚇著夙先生了。”

又喊這屋子里伺候的人快些去開了窗子。這里本來就是魏晉桐改了格局的，就好像一個不透氣的甕，又被他的煙斗給禍害了不短的時間，換了誰從外面進來都得不適應。

夙流蕭能忍到現在，反倒是出乎了魏晉桐的預料了，他心下暗笑，面上卻不帶分毫，還是那般急急的模樣，不過沒有制止姑娘們將夙流蕭強拉過來。

這也算是魏晉桐極險的一步了，只不過是認定夙流蕭還沒能布置得天衣無縫，此時若是對他出手，魏屏在長陽城也不可能好過，這才敢與他坐的這般近。

他們之間絕對只能有一方幸存于世，只是魏晉桐可以暫且放過，夙流蕭卻是想著要將魏晉桐永遠地留在外面的。

如此良機，只盼時間再多一些，他便能夠做好布置，可偏偏祁澤那邊不按常理出牌，叫他失了先機。而孟青一來，又不知道會徒生多少波瀾。

夙流蕭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魏晉桐在自己面前好吃好喝被人伺候著，他故意說著廢話和蠢話，夙流蕭也只能陪著一起說，否則可能不能平安離開秦淮河。

雖然魏晉桐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對他動手，但皇子刁難，夙流蕭還沒有這個資格可以蔑視。

說白了，魏晉桐想惡心人，夙流蕭也只能受著。

然而夙流蕭還是看不穿魏晉桐心里的打算，若是只為了瞧他的好戲，大可不必將自己也放在這般危險的境地，可若是要靠他來宣揚壞名聲，這便更是沒有必要了。

他暗自警惕，沒有拒絕魏晉桐的邀請，但也使了巧勁脫開這些女子的手。她們本來就因夙流蕭的“抗拒”黯然，只是都是識趣兒的人，如今見了也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