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知恩沒有死。
甚至,他的目的也算是變相達到了。
他跟他的大姐已經團聚。
但要說這團聚的氛圍,或者說情景,實在稱不上合宜。
二人背對著,被捆綁在某帳篷里、一根作為支撐柱的大樹上。
他們看上去都很憔悴。
所不同的是,穆知恩雙目無神,整個人顯得有些癡癡呆呆。
在其身后,穆紅秋輕閉著雙眼,雖然是入定著的,但在其眼睛眉梢,那倔強堅毅的神色依稀可見。
時值傍晚,駐扎地開始飄起了烹煮肉食的香氣。
二人所在的帳篷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因此離次所(烹煮的地方)很近。
穆知恩翕動著鼻翼,食物的香氣讓他極度陶醉而又極度痛苦。
他,不止是他,
他們已經三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
穆知恩吞了口唾沫,一時間嗓子澀痛起來,難受極了。
他艱難開口:“大姐,那惡賊什么時候讓我們死?”
他現在感覺生不如死,一心只想早點解脫。
身后。
穆紅秋緩緩睜眼,一睜眼便失神了,她這個三弟自小與她親近,打小跟著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眼下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難受到極限了。
“恩弟,是姐姐害了你。”
穆紅秋苦澀道。
“其他哥哥弟弟妹妹沒事就好了…..”穆知恩歉意地笑笑,道:“大姐不要自責,我就是肚子有點痛,發發牢騷,一會就好了。”
沉默了片刻。
穆紅秋突然道:“你就是餓了,放心吧,一會姐姐就讓他們給你東西吃。”
穆知恩先是眼睛放光,可隨即卻變成了滿臉滿眼的惶恐,慌道:“大姐你可千萬不要答應那人渣。”
他口中說的人渣,不是別人,正是搶了穆紅秋筑基丹的高傳宗。
兩三天前,他被高和帶來與穆紅秋見面便知道了。
高傳宗為了拉攏其一個叫高行遠的隔房叔叔,要把姐姐作為爐鼎獻給對方。
姐姐抵死不從,那叫高行遠的不知是拿腔作勢,還是根本不想與這不男不女的高傳宗為伍,說了雖然是個爐鼎,但他從不勉強別人。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給他進獻爐鼎可以,但須得爐鼎自己心甘情愿。
所以這連日來,自己就成了高傳宗這些人的利用工具。
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更進一步壓垮姐姐的防線。
當著大姐的面,他挨餓算是小事,被對方侮辱、拳打腳踢更是常態。
對方所做的一切,無非都只為讓大姐屈服而已。
如今,大姐因為他這個當弟弟的,似乎就要屈服了,盡管他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氣,可良心告訴他,做人不能這么自私…….
穆紅秋聽到弟弟的勸阻,似乎很欣慰。
“恩弟,吉人自有天相,父親母親也會保佑你的。”
穆知恩心里驀然一空,對于穆紅秋沒有再提答應之事,他失望極了。
這意味著,大姐剛才的表態,可能只是隨口說的安慰話。
他越想,越是氣憤難平。
這時,他恍惚間看到一個人,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香肉走過帳篷。
香氣四溢,像一個個美好的音符,在空中歡快的跳躍著。
突然,他生硬地開了口。
生硬到他近乎覺得那聲音不是自己發出的。
“大姐,我算是看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實力,就注定要被欺辱。”
穆紅秋沒聽出什么異常,只是心想,恩弟終于懂得了這個道理,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見大姐沒有回應,穆知恩只覺胸中郁積著的一股氣難以平息,聲音冷酷了些,他道:“我若是個女人,我會選擇答應他們,然后想方設法地活下來,再想方設法地強大起來,最后將他們一個個都殺掉,一雪前恥!”
穆紅秋心中一顫,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轉頭去看。
她想看看,這還是自己的那個恩弟嗎?
可終究,只能側一下頭,樹干的另一頭,穆知恩什么神色她完全看不到。
“恩弟,你怎么了?”
穆知恩的聲音越發冷酷了,他道:“那胖子說得對,沒實力活該被人欺負。”
穆紅秋突然感覺有些悲哀。
就像平常人家的父母,因為沒錢沒本事,被自己的子女數落和瞧不起。
她想到了數十年來,跟弟弟妹妹們的相依為命。
不過,在此時,任是怎樣的深情厚誼,都挽回不了一顆已然變質的心。
穆紅秋的勸說顯得很無力,她道:“恩弟,不要多想,會好起來的。”
會好起來嗎?
“大姐,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算是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你說的那種人。”
“我沒有騙你。”
穆紅秋眉頭皺起來,穆知恩的話,讓他條件反射般的反感。
“這些天,我已經知道了筑基、結丹修士的可怕,元嬰有多恐怖更是難以想象,一個凡人,怎么敢跟元嬰修士對抗,而且,還占了上風…..大姐,我再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子了,我有判斷的。”
穆知恩像個翅膀長硬了的雛鳥,語氣間全是自以為是和滿不在乎。
穆紅秋不再爭辯了。
三弟也許說的沒錯。
或因為僥幸,或因為對手的仁慈,那個叫尹志平的家伙才能顯得那般的出類拔萃。
放在如今這個讓自己深感絕望的環境里,那個家伙恐怕也只能束手待斃了吧?
….
同一個帳篷里,在她姐弟二人不遠的地方,他們看不見的兩個人正盤膝坐著。
如果不是修為懸殊,穆紅秋能看破眼前障眼法的話,她一定會大吃一驚。
那兩人中,有一人正是弟弟口中所說的元嬰修士。
王道亭。
在王道亭身側坐的是一個虬須漢子,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兩姐弟在那拌嘴。
他突然無聲而笑,傳念給身邊的王道亭:“師弟,這小子說的元嬰修士該不會就是你吧?”
王道亭臉上無喜無悲,輕輕點了點頭。
虬須漢子吃驚了,“我看那胖子也沒什么了不起的,至于讓你吃這種虧?”
王道亭回道:“比起師祖的事情,這點虧算得了什么!”
“對了,你一直拿師祖做擋箭牌,我也沒問個明白。那胖子我見過,就算是個圣緣者吧,也不過是個凡人,他還能助師祖一臂之力怎么的?”
“師兄,以他現在的樣子,肯定是不行的。”
虬須漢子一愣,又有些恍然了,“所以,幾次我要硬拼鶴居士這幫人,你都不同意?反而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王道亭打斷道:“師兄,這叫運籌帷幄。”
“反正就是不痛快!”
王道亭意味深長道:“都已經不痛快了,我又怎能讓他甘于平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