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她向老師請假，跑去學校不遠處的郵局打電話。

買了一張十塊錢的電信卡，插進公共電話里，然后慢慢操作按了號碼。

很快有人接聽了，她解釋說要咨詢南洋撤僑的消息，想找一個名叫“慕水清”的中年男子。

對方連續問她好幾個問題，然后道：“撤僑活動已經結束，大船明天就能到南方港口。我們這邊有名單可以查詢，但管理電腦的同事還沒到，其他人都不會用電腦，你半個小時后再打來吧。”

慕曉只好道謝先掛上電話。

等待的時間實在漫長，她干脆走進郵局里頭，在角落處找了一張凳子坐下等著。

郵局的人不多，很快領了東西先后離開，只剩工作人員大聲說笑聊話。

——你那邊都處理完了？

——還沒呢！一中高三一個叫“林越之”的十塊錢稿費還沒領，是小說雜志社發來的。都十幾天了，還沒來領。

慕曉騰地站起來，忙湊過去解釋說林越之是她的朋友，因為生病了沒在學校，所以才沒來領稿費。

工作人員問：“你帶學生證了嗎？可以簽字幫他領。”

慕曉忙從背包里掏出學生證。

半個小時終于到了，她再次撥打那個電話號碼。

對方接聽，幾下緩慢敲鍵盤的啪嗒聲結束后，解釋：“確實有一個叫‘慕水清’的，還有大兒子叫‘慕文’，小兒子叫‘慕武’。”

“對對！”慕曉激動得差點兒掉眼淚。

對方告訴她說，船大概明天就能到省城的港口，到時僑民再各自尋交通方式回家，如果不方便的，撤僑人員會幫忙買火車票。

慕曉答謝掛了電話。

想著省城離這邊要半天多的火車，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縣城這邊的火車站。

后天星期六，剛好沒課，她一定要提前回村里接媽媽，然后去火車站接爸爸和哥哥們回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蹦蹦跳跳回學校繼續上課。

午休的時候，她去高三（１）班找林越之的同學詢問他的地址。

“聽說前一陣子他在縣城人民醫院住院，好像聽說沒錢了，然后回家去了，也不知道他回醫院了沒……”

慕曉想起在山路上碰面時他蒼白蠟黃的臉色，隱約有些擔心。

如果家里也沒錢了，那他——該怎么辦？

那兩天她上課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挨到周五下課，擰著書包和小布包撒腿就往汽車站狂奔。

一個多小時后，她來到村口。

想著回家后再去林家村可能會太晚，路上沒路燈，實在很不方便，于是先往林家村跑。

在村口跟一個老大媽問了路，很快找到林越之的家門口。

房子很新，貌似剛建成的，里頭傳出來孩子的嬉笑聲和大豬的呼嚕聲。

“你好！”她喊：“請問林越之在嗎？”

一個又矮又胖的女人探頭出來，問：“你誰啊？找他做什么？”

慕曉答：“我是他同學，給他帶書來的。”

“還讀個啥書？人都要死了！”那女人沒好氣道：“那肺癆鬼在老屋躺著！除了他爸早上給他丟點兒東西進去，沒誰敢去瞅他！”

慕曉臉色一白，問：“他……他在哪兒？”

女人疑惑打量她，“你要去找他？你不怕死？！會傳染的！”

……

老屋殘舊不堪，腐了一個大洞的破門掩著，屋里傳來一陣陣壓抑痛苦的咳嗽聲。

慕曉推門——卻推不開。

于是，她繞到小窗口喊：“林小哥！小哥！”

一會兒后，窗內有虛弱嗓音響起：“……你怎么來這里？快走。”

慕曉又焦急又無措：“我——你怎么不去醫院？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會越來越嚴重？肯定是能醫治的，對不對？你怎么能在這里坐以待斃啊？”

窗里嗓音低低：“治本不治標，除非動手術。”

“那就動手術啊！”慕曉急忙道。

黑沉的窗口安靜片刻，才緩慢繼續：“得去省城……咳咳咳咳……費用太高……”

慕曉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咳聲，心急如焚擱下布包，亂糟糟翻了翻，找出兩張一百塊，然后伸長手臂往窗口里頭遞。

“我今天去郵局打電話！工作人員說你有稿費，我幫你拿了！你——你的小說獲得了省級大獎，稿費十塊錢，獎金兩百塊！我替你簽字都拿來了！”

窗口里很安靜，許久也沒接。

慕曉急了，催促：“你快拿著！如果不夠，再想想其他辦法。你先去縣城醫院，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

好半晌后，他喘氣低聲：“……大手術要幾千塊……做爸的都放棄了……”

慕曉紅著眼睛，看著破殘的老屋和雜草叢生的小巷，咬了咬下唇，“我幫你想辦法，你自己別放棄。”

窗里的人靠近了些許，她隱約看到了他削瘦的身形。

他低喃：“慕曉，我記得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