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四年,秋末。
趙構登基南渡,定都臨安后,堅持維護實行以秦檜為主導的“紹興體制”。
確立了與金國南北對峙,均衡共存的格局。
南部局勢也逐漸趨于穩(wěn)定,長期跟隨皇族舊部躲避金軍追擊的陸宰也帶著一眾老小回到了老家會稽。
官職也從福州決曹掾升至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
越州會稽,陸府。
已是秋末季節(jié),樹上的葉子枯黃一片,陽光穿過縫隙斑駁的灑在精致的青石板上,微風輕輕一吹,不時有零零散散的樹葉落下。
府內(nèi)的下人各自忙活,將落葉及時清掃干凈。
陸家主母身著一襲深色繡花長袍,端坐在廳堂的主位上,面容依舊艷麗貴氣,眉宇間無形透出一股威嚴莊重。
她的手指輕撫著扶手,目光微斂,拿起案幾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隨即,朝著一旁衣著樸素的丫鬟問道:“怎么不見游兒?”
丫鬟一聽,眼光有些閃爍,微微低著頭,盡量避開陸母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公子他……他一早便自己一個人去了沈園。”
“一個人?”陸母聞言,眉頭微皺,眼神凌厲的盯著那丫鬟。
“是…是的,公子不讓奴婢們跟著。”丫鬟心中忐忑,她深知陸母的性情,若稍有不慎,便可能引來責罰。
陸母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
陸游四歲時,便目睹了國破家亡的局面,為躲避金軍追擊四處逃生,這些經(jīng)歷也導致了他的性子有些憂郁。
回到老家定居后,他時常一個人跑到沈園散心,這也讓身為母親的她有些心中不是滋味。
“隨我去沈園。”說罷,便起身前往沈園去尋陸游。
沈園內(nèi),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兩側蒼苔斑駁,墨綠的色澤仿佛歲月沉淀的記憶,帶著微微的潮濕,在秋意濃時盡顯頑強的生機。
園中,碧水如鏡,倒映晴天白云。
水面上,多是片片枯萎的荷葉,微風乍起,荷葉微微晃動,落葉飄零略顯幾分蕭索。
遠處,錯落有致的閣樓,飛檐翹起像展翅欲飛的鵬鳥一樣。黑褐色的柱子,明艷的琉璃瓦,略顯斑駁的白墻,在陽光下映照,江南好景也不過這般了。
陽光透過沈園內(nèi)的古樹枝葉,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九歲的陸游正坐在水池旁的一株老梅樹下,眉宇間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靜。
他穿著一身青衫,衣角被微風吹起,顯得格外飄逸,他出神的盯著池中倒影發(fā)呆。
這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園中的寧靜,六歲的唐琬如同一陣清風,輕盈地跑進陸游的視線。
她身著一襲淡粉色的衣裙,發(fā)間系著幾朵小花,臉上洋溢著純真的歡愉。
唐琬雙眸閃爍,如同清泉,她停下腳步,細細地打量起眼前這位比她大幾歲的少年。
“汝是何人?”唐琬歪著腦袋問道。
陸游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吸引,抬眼一看,只見唐琬正站在他面前,眼中滿是好奇。
聞言,他微微一愣,隨即平靜的回答道:“我叫陸游。”
唐琬大膽地走近幾步,“你不高興?”
“沒有。”陸游搖了搖頭。
唐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不遠處說:“那邊有只蝴蝶,我追了好久,它飛得好美!”
陸游順著唐琬指方向看去,又疑惑的將目光轉移到了唐婉身上。
“汝可不可以幫我追上它?”唐琬再次說道,隨即不等陸游回答便直接拉上陸游的手,往那邊跑去。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在沈園中追逐著那只飛舞的蝴蝶,園中也因此時不時的有咯咯的笑聲傳出。
兩顆純真的心,在此刻找到了共鳴。
而這一幕,恰巧被來到沈園的陸母盡收眼底,“那是誰家的小娘子?”
“好像是,隔壁唐府的千金,唐通判之女,唐琬。”跟在身后的丫鬟回答道。
“鄭州通判唐閎?”說罷,直接轉身離開了沈園。
不久后,唐府便收到了陸府提親之詢,陸母將陸家的傳家寶鳳釵,贈予唐琬,作為定親之禮。
就這樣,兩人在僅見了一次面的情況下,便被敲定了婚姻……
***
紹興十五年,春。
新年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但會稽縣內(nèi)仍舊有幾分喜慶的氣象。
陸府內(nèi),一位身著玄色長袍,腰間掛著一塊白色的精美龍紋玉玦,墨發(fā)垂落,眼神淡漠的男子,正坐在陸游的旁邊。
“三日后,我與琬兒大婚,先生一定要來。”陸游對著旁邊的男子欣喜道。
云燼是被請過來為金銀古董等之類的東西作保養(yǎng)的,防止它們氧化發(fā)黑。
陸母覺得他的保養(yǎng)手法很好,便長期請他來給金銀首飾以及古董之類的東西作養(yǎng)護。
來往的次數(shù)多了,漸漸的也和陸游熟悉了起來。
“這是最后一次保養(yǎng),明日我便離開。”云燼平淡道。
陸游聞言,微微一愣,“先生是要去何處?”
他是希望云燼可以參加他的婚禮的,因為他真的想結交云燼這個朋友,雖然云燼只是個小小的商鋪老板,但卻能跟他高談闊論,知道他心中抱負。
所謂知音難覓,如此這般,怎能讓他不為此遺憾。
“聚散終有時,此去經(jīng)年,有緣自會相見,只是愿君安矣。”云燼依舊平淡的回答。
說完,云燼正準備起身離開時,一道倩影映入眼簾。
她身穿一襲淡綠色衣裙,眉眼如畫,擁有一副不失庸脂俗粉的美貌,笑面如花,步履輕盈,舉手投足間,盡顯風情。
此人正是唐琬。
“先生何不多留幾日,喝完喜酒再走不遲?”
陸游聞言一喜,知我者,莫過于琬兒啊……
“對啊,先生何至于如此著急,飲完喜酒再走不遲。”陸游也站起了身,心領神會的與唐琬對視了一眼,趕忙對著云燼說道。
“此行早有打算,不必過多挽留。”說罷,云燼深深地看了一眼唐琬頭上的鳳釵,又對著唐琬說道:“這支鳳釵……很配你,很美。但,切忌磕碰,更不可染血……”
“為何?”唐琬側著頭疑惑的道。
“香消,玉損……”云燼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視野里,只剩兩人呆愣在原地。
一晃眼,三日過去了。
轉眼便到了兩人大婚的日子。
這三天陸游和唐琬沒有見面,因為按照禮制,男女婚嫁前不得相見。
這三天陸游的心情既興奮又煎熬,興奮是馬上就要與心愛之人成婚,煎熬是他和唐琬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幾乎都在一起,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分開好幾天不見面。
晨曦初破,初春時節(jié),天氣仍有些涼意。
會稽縣內(nèi),百姓門前貼著新的春聯(lián),掛著紅燈籠,犄角旮旯里還有一些紅炮仗燒完后未清理干凈的點點碎紙屑。
大街小巷中行人漸漸的都多了起來,街上小攤鋪伙計也開始吆喝起叫賣聲,煙霧裊裊升起,在陽光的映射中盡顯一派喜慶之象。
河堤上的垂柳也長出了新芽,嬌嫩的芽根,用綠色點綴著柳枝,水面倒映的垂柳,在春風中搖曳生長。
春日驕陽,滿城春色。
隨之而來的是響徹大街小巷的鑼鼓聲,陸游身穿喜服,頭戴烏紗,騎在馬背上,對著周遭的百姓拱手作輯,示意感謝大家的祝福,領著迎親隊伍就往陸府趕。
后邊花轎緩緩跟著,一搖一晃的轎簾微動,隱約可見內(nèi)中佳人如花。
她身著霞帔,紅衣如火。
唐琬雖頭蓋紅布,但隱約可見紅布下難掩的喜色與嬌羞。
紅綢鋪地,金線繡花,十里紅妝。
陸府門前,紅燈高掛,賓客云集。
隨著一陣喜樂聲起,新郎迎娶新娘入門。
兩人各執(zhí)紅綢一邊,大步邁入大門,跨火盆,驅邪避兇。
走到大堂后,兩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緊張,下意識的都攥緊了牽著的紅綢。
高堂主座上,坐著陸游與唐琬的父母。
陸游的父親陸宰,母親唐氏,唐琬的父親唐閎,母親李氏媛。
幾人皆是一臉抑制不住的喜色。
贊禮者高聲吶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送入洞房!”
隨著唐琬被送入婚房,婚宴正式開始,陸游長出一口氣,拿起酒杯,一桌桌一個個的敬酒過去……
漸漸酒勁上頭,他紅潤著臉,身體有些搖搖晃晃地指著天空,大聲喊道:“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
這句狂傲的詩詞,讓在座的賓客都靜了下來,就連陸游的父母們都有些訝異。
見過國破山河碎的他,從小便練可武藝,立志成人后要上場殺敵,沖鋒掠陣報效國家!
十二歲便能吟詩作賦,受恩蔭被封為登士郎。
這更加堅定了他上場殺敵的決心。
在座的賓客們回過神來,無不拍手叫好!
都紛紛夸贊其前途無量,未來定然能食官之祿,位及人臣,光宗耀祖!
聽罷,陸宰和唐氏的臉上都洋溢著抑制不住的笑容……
夜幕降臨,紅燭高照。
婚房內(nèi)布置的比較簡約雅致,宋朝的房屋內(nèi)飾,大多以簡約為主,留白居多,講究“淡、雅、寂、柔”等意境。
唐琬坐在雕花大床上,緊握雙手,靜靜的等著陸游過來掀紅蓋頭。
“怎么…這么久……”唐琬有些犯嘀咕。
此時門外恰好有異動,來了?是他來嗎?
一進門,唐琬就聞到了一股很濃的酒氣,怎么喝這么多?醉了?
陸游只感覺整個世界在他眼中旋轉,他步履闌珊的走到了唐琬面前,盡量穩(wěn)住身形。
唐琬緊了緊手,有些緊張。
陸游輕輕的揭開了紅蓋頭,“好美!”他有些呆愣住,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唐琬聞言羞澀的底下了頭,白皙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暈。
“該喝合巹酒了。”見陸游一直盯著自己看,她有這不好意思。
陸游才反應過來,連忙到桌上倒了兩杯酒,琬兒真美啊……
“娘子。”陸游將一杯酒地給了唐琬,雖然已經(jīng)結婚了,但他這么一喊,唐琬臉上那抹紅暈又加重了幾分,好熱!
唐琬聲音很細的“嗯”了一聲,接過酒杯。
雖然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并且?guī)缀跆焯齑谝黄穑呀?jīng)很熟悉了,但是現(xiàn)在這樣,還是很嬌羞啊,怎么回事?
喝完合巹酒后,唐琬看著陸游直接問道:“怎么喝這么多酒?”
“因為…高興……”話還沒說完,他直接醉倒在了地上。
不是,這就,倒了?
唐琬有些無奈,她將陸游的外袍解開,吃力的把人扛到床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真重啊!
紅燭搖曳,一室生香。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