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個睡在二樓，一大間房屋用板壁隔開，分成兩間，我睡里間小屋，三個哥哥和衛繼業睡大屋，大屋里放著兩張大木板床，大哥二哥一張床，三哥和衛繼業一張床。
我睡在床上仰望著屋頂的亮瓦，月光順著亮瓦瀉到地板上，想著石大壯的腰子，我睡意全無，便敲了敲板壁，輕聲問道：“哥，你們睡著了嗎？”
“沒有。”
“我想過來和你們排苕（排苕，是我們小時候玩的游戲，就是一大堆小孩按高矮順序并排睡在一起，仰望天空，然后暢所欲言，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好吧，你過來吧！”
我一咕嚕爬了起來，打著赤腳，爬到了他們床上，排在了衛繼業身邊。
“哥，爺爺現在還沒有回家，我們是不是真的把石大壯的腰子打掉了呀？”
“不知道呀，如果萬一是打掉了，你們千萬記住，千萬不能連累軍子他們，隨便誰問起來，就說是我辛明義一個人打的，萬一要坐牢要抵命，就我一個人去。”
“明義哥，這個不行，這是因為我惹的禍，要坐牢要抵命，也是我衛繼業去，我打死都不會連累哥哥們。”
“這個不行，第一、主要打人的是我，不是你。第二、你是牛家爺爺留下的獨苗，說什么也不能有事，我們老辛家有三個孩子，我不在了，還有我大哥二哥在，所以萬一有事，你們都不準做聲，一切都有我來扛著。”
“哥，我也是老辛家的孩子，我們家是四個孩子，你不能忘了歡喜，歡喜也要和三哥一起扛著，這個架，其實是歡喜先開始打的……”
“歡喜，你是女孩子，打架的事情，女孩子不要摻乎，到時候，你不準說話，你和繼業都不準說話，哥哥會來處理，聽見沒有？”
“聽見了，但是我們不同意，我們絕對不會供出軍子哥哥他們，但是不管是死是活，我們都要跟著哥哥一起承擔。”
“好吧好吧，你們倆也莫和我爭了，這是我發號的命令，你們倆必須聽從，不準抗議。”
我們還想抗議，但卻聽見了屋外的狗叫聲，然后是爺爺和老中醫王爺爺一起回來了，我們聽見鍋蓋的叮當聲，然后是爺爺奶奶，還有老中醫王爺爺在開始吃飯。他們邊吃邊聊，聲音太小，我們張開耳朵想偷聽，可是怎么也聽不到。
迷迷糊糊間，我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太陽照到屁股了，我們趕緊下樓，爺爺奶奶都已經出門，飯菜罩在桌上，旁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爺爺奶奶上工去了，早飯中飯自己熱了吃，吃完自覺在家做作業。”
我們不敢肇事，吃過飯，便老老實實在家做作業。下午的時候，軍子哥哥氣喘吁吁地跑來我們家。
“你怎么了？是石大壯的爸媽找你爸告狀了嗎？”我三哥問。
“不是，是石大壯的爸爸媽媽和你爺爺奶奶在坡里吵起來了。”
“怎么回事？”
“今天生產隊的人集體在我們家門口出坡（坡田上的集體勞作），你奶奶挖田挖的慢，石大壯的媽就在那里含沙射影地說你奶奶是地主婆的姊妹，嬌生慣養……反正就是難聽話一大堆，然后把你奶奶說煩了，就和她理論起來了，然后你爺爺知道了，就過來袒護你奶奶。你爺爺讓石大壯的媽凡事要有個度，不要不顧場合地一套瞎說，然后石大壯的爸爸也過來了，然后幾個大人就吵起來了……”
“后來了，我爺爺奶奶有沒有吃虧？”
“后來，我爸我媽也看不下去了，就前去幫你爺爺奶奶理論，結果石大壯的媽說，我們倆前天在學校把石大壯腰子打掉了，她要去學校告狀，要學校把我們兩個開除，否則她不會善罷甘休。”
“她們家的人怎么這么不講理呀，是我打了他的兒子，有本事沖我來，欺負我爺爺奶奶干什么？軍子，我們走，趕快去現場，你爸媽是文化人，我爺爺奶奶又歲數大，石大壯他爸爸兄弟多，怕我爺爺奶奶和你爸媽吃虧，我們得去保護他們。”
“不要去……”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剛過來的時候，又去把石大壯打了一頓……”
“……怎么回事？他不是腰子被打掉了，還經得起你打？”
“打掉個鬼，他是不想去學校考試，裝歪的。”
“這是怎么回事？”
“石大壯媽吵架時，老說我們把石大壯腰子打掉了，我就想去偷偷偵察一下石大壯的傷情，沒想到石大壯一個人在家，好吃好喝精神的很。我一氣，忍不住前去質問，沒想到他擰起一個柴棍就要和我打架，面對這樣一張滿口胡言的嘴臉，我就忍不住又把他揍了一頓。”
“世上怎么還有這樣的人？怎么可以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他媽找上門來又哭又鬧，搞得真像他腰子掉了一般，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所以呀，我就又忍不住揍他了。”
“那現在怎么辦？他媽知道后，又會不依不饒地扯皮了？”
“她要扯就扯，反正我們家已經在這里待不了多久了，在我離開這里之前，我要幫你掃清一切障礙。”
“這是怎么回事呀？”
“是這樣，我爸昨天接到了組織上的通知，組織上同意給我爸平反了，并讓我爸迅速辦理相關手續，返回省城。也就是說，再過一段時間，我們一家就要離開這里了。”
“……這個，是好事！我爺爺奶奶一直說你爸你媽是有才華的好人，到我們這個偏僻的山里來，是真受委屈了的。”
“我爸我媽也常說，我們家落難的這些年，受盡人間凌辱，唯有你們家的人，不僅不落井下石，還一直袒護我們。所以我爸我媽教育我們，將來不管我們身居何位，身在何方，都不能忘記你們家的情份。”
“這個倒也沒有什么，我爺爺一直教育我們：不乘人之危，不落井下石。拋開大人們的事情不說，我們倆還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哎！想到你們家馬上就要離開這里，開心之余，心里還是真的不舍呀。”
“軍子哥哥，歡喜也舍不得你走。”聽著我三哥和軍子哥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半天，我終于忍不住了。
“歡喜到時候可以到省城來看軍子哥哥呀！”
“省城遠嗎？歡喜還沒有去過了。”
“省城遠，到時候歡喜想去的話，軍子哥哥就來車站接你。”
“好呀！但是軍子哥哥，你剛剛又打了石大壯，真的不怕他再裝歪再扯皮嗎？”
“哎！這個人，不按規矩出牌，我也不知道他又會怎樣折騰？不過我們不要怕，我爸常說：邪不壓正，不管他怎么折騰，都折騰不過我們的。”
“好吧！知道他腰子沒掉，我就放心了，只是昨天冤枉我爺爺奶奶還給他賠了錢，想想就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