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后來,我不曾找那個小孩,我和她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了。
說不上后悔,但總歸每次一個人在這諾大的天地之間,如游魂一般游蕩的時候,會想到未曾遇到過那個小孩的可能性,我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其實也不用想象,當初沈九玄為我帶來的記憶,大概就是我沒有遇到小孩以后,會經歷的一切吧。當時在夢中的時候,看到自己被那般磋磨,其實心里是有些疼的。
之所以是有些,是因為那些事情,雖然應該是自己以后要發生的,但畢竟沒有經歷過。人的感情并不是相通的,所以相比較于悔恨疼痛這類有些極致的情緒,更多的但是不甘和恨鐵不成鋼,想著那時候的自己怎么能懦弱成這樣。
其他的,倒也沒什么特別的。甚至在出了夢以后,只想著抓緊離開顧家,對于他和云千雪兩個人,連報仇的心理都懶得出現了。
我大抵,那時候,是不懂得什么是愛的。在未曾意識到自己生活在小說世界時,我以為我是懂的,為了張瑾臨,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天天恨不得拿著喇叭在他耳邊喊著愛他。
有些事情,做的時候沒有聲音,看著卻依然讓人覺得吵鬧。就像我“愛”張瑾臨的時候,大多數的時候,都偽裝著溫柔,不聲不響的照顧著他。他不需要我的時候,我就蜷縮在角落里,等待著他偶爾想起來的時候,那一眼的垂憐。
其實都是自己作的,說是被劇情控制,那時候便真的跟入了魔一樣。細想來,我顧影自憐,把自己的形象塑造的那么可悲,自己可勁的心疼著自己,怨天尤人。而在外人眼中,這番模樣別講別人看不上,我自己在后來回想的時候,每每都覺得有些又酸又臭的東西,帶著一股食物嚼爛后被胃酸中和的腐爛味,從胃里順著腸子翻涌上來。
避之不及,惡心至極。
這個世界,原本連個螢火都不曾存在的世界,怎么會有愛呢?我和張瑾臨也好,還是云千雪和那些男人,都是不懂,也不配說這個詞。
只有那個小孩。
只有那個小孩,攜著一腔滾燙的熱愛,眼眸亮的像是星辰,團著兩團火焰,將一切黑暗都照亮了。透過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里,一覽無余,全是光亮。
指尖的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不過片刻,便躍然生出了那個小孩頭上頂著一只貓的憨態。我看著畫,再看著小孩,心頭突然動了兩下。
那時候,有一種隱秘的東西,從我的筆下,延伸到了畫中,又從畫上,纏繞住了那個小孩。心頭多了點慌亂,急急忙忙的將那種隱秘的心思死死的壓住,淡然的表情下,內心翻涌著的黑暗暈染來一層層的霧氣。它從心臟翻騰而起,充斥完所有的四肢百骸后,仍覺不足,又從眼眸中擴散。
我偏頭,不敢看那個小孩,怕她從我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也不敢看自己畫上的那個,仿佛沾染上小孩魂魄的寫實畫,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心底那個讓我控制不住的東西釋放出來。
一叢花束在陽光的照射下投下了一片陰影,我盯著那片陰影,伸手撥了撥花束的葉子,于是陰影跟著顫了顫。
這個世界的植物都是虛幻的,美的像是一場幻覺,尤其是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場盛大的夢境一般。只是再美,假的也還是假的,像是海市蜃樓,摸不得,也從不存在陰影。
只有小孩這里,種植了許多的花花草草,雖然比不上虛幻植物那種驚艷的美,看的久了,倒也覺得特別。
小孩這里什么都是真實的,這種真實當中,因著她性格軟,又增添了一些能曬到人心里的,暖洋洋的東西。只有在她這里,那種飄忽不定,覺得活著也好,死了也罷的情緒,才會消失不見。想著,這個世界有這個小孩,也挺有趣的。
“姐姐,你的畫真好看。”
聽到小孩的聲音,我的耳朵動了動,久違的臉頰發燙的感覺重新出現。眼眸閃爍了兩下,在這小孩身邊,我總是能新奇的發現,自己原來還存在那種只在書本上看到過,卻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原本除了軀殼以外,都已經死亡,或者說是被小說劇情所封鎖的情緒,因著小孩的原因,漸漸復蘇。然后迅猛的像是一團火一樣,席卷著我的一切,我在小孩身邊越來越控制不住了。
各種各樣紛雜的情緒中,總有一個情緒是格外明顯的,它那么轟轟烈烈,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要將自己作為燃料焚燒都無所顧忌的猖獗瘋狂感。
距離小孩越近,這種跳躍的,瘋狂的感覺便越是明顯。聽著她,看著她,想著她,感受著她,所有的一切,只要有關她,都會升起一種讓我狂亂又無措的感覺。
我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這種東西太過瘋狂和難以控制,若再和小孩在一起,我怕自己會做出什么,對小孩不好的事。
我對小孩說,我要參軍了。
小孩眼中的挽留和不舍,讓我的心臟升起一些細細密密的喜悅,像是吞咽在心間,才開始起作用的跳跳糖一樣。又甘甜又活躍,帶動著生命一起雀躍了起來,小孩越是挽留,我便越要離開。
這么好的一個小孩,我怎么會讓自己有絲毫,可以傷害到她的可能性?
我以為,距離遠了,變得疲憊了,那種隱秘的情緒便會沒有時間跑出來了。可卻沒想到,或行路途中,或制藥間隙,或午夜夢回,腦子里的全是那個小孩。
吃飯的時候想著她,小孩有好好吃飯嗎?
睡覺的時候想著她,小孩現在已經睡了嗎?
行軍途中想著她,小孩會不會,有那么一絲絲的,想到我?
但我不敢給小孩回通訊,怕這些說是關心,實則讓人難堪的情緒,會順著那看不見的光線,讓小孩察覺到。直到當我調制出一個可以驅趕蟲族的藥,軍銜上升,當管理通訊設備的技術員將通訊系統放在我手里的時候。
心中千般百般的覺得不可以,也無法阻止自己顫抖的手,撥下那個熟悉到,已經爛在心間的號碼。
“姐姐,我可能要死了,我中毒了。”小孩帶著哭腔的聲音從通訊那頭出來,讓我的心一疼。
我以最快的時間晉升軍銜,只有這樣,才能更快的接觸到薛家,然后為小孩帶去解藥。當我知道小孩中了什么毒以后,便也像是中了那種焚心蝕骨的毒一般,只要一想起小孩還在每時每刻受折磨,甚至不知道什么事情,說不定會離開這個世界。
便覺得,入眼所見的一切,都想要將他們全部摧毀。便覺得,世間的一切,都礙了我的眼。
后來未等到我上升到可以接觸薛家的地步,薛家便把自己的而已送到軍營了,美名其曰鍛煉,實則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可對于因著小孩中毒,每分每秒都倍感煎熬的我來說,這真的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那時候,我覺得這是命運對我的眷顧,它將我扔進絕望與困頓中掙扎了這么久,總歸還是產生了一些憐憫的。
直到后來,當小孩因為喝了薛家少爺的血,依舊沒有解毒,在痛苦掙扎中死去的時候。
那時候,我才知道,命運并不會因為你受過多少苦難,就會對你產生絲毫憐憫。所有表面上的和善溫柔,都只是假象而已,它讓你最痛的時候,反而不是一直讓你疼到痛不欲生,而是先表面上拉你一把,將你拽到最高處,讓你以為自己已經獲救了。
然后,突然的,狠狠地,將你一腳揣進深淵!
它怕你有一點可以爬起來的可能性,所以摔斷你的筋骨,看著你在最黑暗處掙扎痛苦絕望著,然后覺得有趣又新奇,便撫掌而笑。
看著小孩死前給我留下的信件,心頭其實并沒有什么波動,當你悲傷到最極致的時候,反而覺得一切都是虛假的,整個人都有種發木的感覺。
紙上的字跡一會兒熟悉,一會兒陌生,一會兒又像是變成像是小蝌蚪一樣,一團糊狀的到處飄走。有些水漬突然滴落,打濕了小孩的字跡,我急忙伸手擦拭,卻將那被水漬氤氳開的字跡更加弄得一片模糊。
又有更多的水漬滴落,我著急的伸手擋住信件,這是小孩唯一為我留下的東西了,怎么連這個東西我都保護不好呢!只是……這雨是哪里來的?
明明……明明在屋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