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行十樓的行長室里,宋可軍正站在落地窗前一顆高大的綠蘿旁邊,心事重重的看著遠方。
天已經擦黑了,馬路上的車多了起來,刺耳的喇叭聲偶爾傳進耳朵里,竟對他煩亂的思緒起到了些許放松作用。
有人敲門,宋可軍微微扭了扭身子,朗聲道:“進來。”
門開了,曲小蕓蔫頭耷腦的邁進屋子,辦公室主任廖磊跟在她身后,在門邊站定:“宋行長,小蕓行長回來了。”
廖磊的臉色比平時顯得嚴肅一些,但聲音卻依舊十分柔和。宋可軍沖他微微點了點頭,廖磊遲疑一下,見宋行長沒再說話,便帶上門退了出去。
宋可軍轉身踱到辦公桌前,倚坐在桌沿上,雙手撐在身側,兩條眉毛反蹙成八字形,滿眼狐疑的看著曲小蕓。
曲小蕓就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鳥,在門口站了片刻,才低著頭緩步走到宋可軍面前停住。
宋可軍仔細端詳著她,平日的光彩此刻從她的臉上消失殆盡,眼中的一汪秋水有些干涸,眸子黯淡了許多,以往被隱藏的很好的皺紋微微顯現出來,過肩的卷發失去了光澤,甚至稍稍有些分叉和散亂,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
“沒事了?”宋可軍向旁邊的一把椅子揚了揚下頜。曲小蕓微微點頭,乖巧的坐下,然后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經偵那邊怎么說?”
“說是有情況還會隨時找我詢問,讓我暫時不要離開湖山。”曲小蕓的聲音很輕。
宋可軍從鼻子里重重呼了一口氣,起身繞回到桌后坐下,伸手拿出一根煙點著,透過升騰的煙霧看著曲小蕓。
“到底怎么回事?你給我說實話。”宋可軍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還是無法讓聲音完全平靜下來:“現在,在這里,把所有的事情對我說清楚!”
曲小蕓的眼圈一下紅了,她抬頭看向天花板,咬著嘴唇,努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宋可軍抿了抿嘴,擰緊的雙眉稍稍平順了一些,緩和了一下語調:“好啦,我現在也很著急。事情不是我們自己發現的,是付全在其他銀行的業務出問題后我們才知道的。昨天晚上我和衛東他們折騰到半夜,今天上午總行調查組就到了,又和他們開了一下午會,現在我們很被動,急需掌握情況,所以你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我才好去考慮下一步該怎么辦嘛!”
曲小蕓伸手抹了一把眼淚,歪頭看著地板委屈的抽噎道:“說清楚?我能說什么?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我知道的還不如警察多呢。”
宋可軍彈了彈煙灰,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沉吟道:“這件事,你之前一點也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曲小蕓一邊擦鼻涕一邊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我一直以來只是和付全搞好關系,具體的業務都是支行客戶經理范剛操作的,我都沒過問過。”
“是嗎?”宋可軍深深吸了一口煙,不急不慢的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訕笑了兩聲:“你和那個付全的關系,我也…嗯…也聽說過一些,他辦了這么大一件事兒,要說你事先完全不知情,怕是……嘿嘿……”
“什么?”曲小蕓委頓在椅子上的身體突然坐直了,原先掛在臉上的委屈一掃而光,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你還有臉提我們的關系?我和付全怎么認識的?還不是前兩年你看上了那個小娘們兒,嫌我礙事才把我塞給他的?”
“小點聲!你喊什么!”宋可軍一邊壓著嗓子呵斥,一邊不耐煩的輕輕拍著桌子:“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怎么這么難聽呢?那不是為了開展業務才介紹你們認識的嗎?什么叫嫌你礙事?什么叫把你塞給他?胡說八道什么呢?”
曲小蕓沒搭理他,哆里哆嗦的流著眼淚繼續說:“你玩夠了,就把我一腳踹給別人了,現在你又來裝沒事兒人?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你也沒少從付全那里撈好處,你們兩個那些破事兒,別人不知道…哼!”
她腦袋一扭,眼睛瞥向窗外,把最后那句“我還不知道嗎”留在了嗓子眼里。
宋可軍有些惱火,但又不好發作,趕緊站起身來走到曲小蕓身旁,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好了好了,過去的事我們先不提,現在重要的是……”
“你別碰我!”曲小蕓用力一抖肩膀,甩開了他的手,揚起已經哭花的臉看著宋可軍:“你剛認識那小娘們兒才不到倆月就又是房子又是車的往上貼,我偷偷摸摸跟了你那么長時間,撈著什么好了?她不就是比我年輕幾歲嗎!宋可軍你個沒良心的狗東西!嗚……!”
宋可軍被這一頓雷煙火炮嗆得說不出話,強壓著心頭的怒氣嘆道:“我沒良心?那時候要不是我力排眾議,你能坐到這支行行長的位子上嗎?還說我沒良心。”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語氣已頗有些不悅。
曲小蕓伸手從桌上抽出幾張紙,在臉上蘸了蘸,回了一句:“早知道有今天這一出,我才不稀罕當什么狗屁行長。”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只偶爾傳來曲小蕓抽鼻子的聲音。
半晌,宋可軍回到座位上,又點著一顆煙,心煩意亂的整了整襯衣領子,“好了,假如你真不知情的話,問題性質就不那么嚴重了。”
他特意加重了“假如”和“真”這幾個字的語氣,略一遲疑,又繼續說道:“我和衛東向總行請示過了,反正那些存單還質押在我們這里,大不了最后就執行擔保嘛,先把損失控制到最小,其他的事情再慢慢想辦法。只不過.......付全不會說出什么對你不利的話吧?”
曲小蕓沒說話,只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宋可軍閉著眼靠在椅背上思考了片刻,緩緩說道:“上午我跟總行躍民行長通過電話,簡要匯報了一下情況。躍民行長十分關注會計人員在印鑒查驗環節出現的問題,”
宋可軍停頓一下,抽了口煙,“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接下來的工作重點應該是調查會計條線在這起案件中存在的流程上的紕漏,尤其是我行目前采用的這套電子驗印系統的可靠性和會計經辦人員的盡職情況。過幾天他會親自來湖山了解情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曲小蕓猶豫了一下,說道:“但畢竟是范剛把蓋了假章的材料交給會計的,他沒有親自去實地見證質押人蓋章,這件事怕是跑不了了。”
宋可軍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他是肯定沒跑,這次要是不多處理幾個人,總行也交代不過去。你盡量撇清關系吧,只要能證明這件事是他自作主張,你不知情就行了。”
“就算我不知情,也逃不開責任,估計我這支行行長是干到頭了吧。”
宋可軍躲過曲小蕓探詢的目光,看向窗外遠處建筑物的霓虹燈,伸手在座椅扶手上拍了一巴掌:“盡力而為吧——只要我還能坐在這里,就一定盡力想辦法。”
曲小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了宋可軍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可軍,我剛才……”
宋可軍略顯疲憊的一笑,打斷了她:“別說了,都過去了,我們都不要再提了。”
曲小蕓玩味了一下宋可軍的雙關語義,伸手撥了撥頭發,投來一個復雜的笑容,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宋可軍也站起身來,繞過桌子擋在曲小蕓身前,“小蕓,今天晚上就別回家了。”
曲小蕓一呆,愣愣的看著宋可軍,一時大感意外:“可軍你……宋行長,我……”
宋可軍故弄玄虛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回身拿起電話撥了一個內線號碼:“喂,你過來吧。”
看著目瞪口呆的曲小蕓,宋可軍干笑了兩聲,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是我要留你,是總行建議在事情有眉目之前,暫時不要讓你離開分行的視線范圍,只能先委屈你和調查組一起住兩天酒店了,辦公室會協調相關部門安排女員工陪著你的,過會兒你和她們一起回家取一下換洗衣服和必要用品,順便跟家里人打個招呼。”
曲小蕓還沒回過神來,茫然的點了點頭。宋可軍湊到她耳邊輕聲問:“你剛才是不是會錯意了?”
曲小蕓柳眉倒豎,伸手在宋可軍胸前狠狠擂了一拳,嬌嗔道:“死一邊去!”
蘇洋下班后沒有回家,而是徑直開車去了環山路支行。會計柜員應該還沒下班,他想去看看尹文婷。
一走進環山路支行的營業廳,就看到柜臺旁邊坐著幾名來自其他支行的會計柜員,蘇洋沖熟人們寒暄了幾句,走到柜臺盡頭沒人的角落。正在柜臺里面呆坐的尹文婷和孫偉看到他,一起走了過來。
“洋哥你咋來了?”孫偉努力想把語氣放輕松,但卻完全掩蓋不住那一身垂頭喪氣的勁兒。
“我去和客戶吃飯,走到這附近發現身上沒錢了,來ATM取點,順便看看你們。”蘇洋隨口編了個瞎話,然后看向尹文婷,“昨天晚上怎么了?聽說你們支行出了點事?”
“嗯,是啊。哎……。”尹文婷一臉疲態,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蘇洋沖著柜臺后面的幾個人看了看,問道:“這是什么意思?他們怎么到這兒來了?”
“領導說讓他們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暫時接替我們的工作。”尹文婷的聲音有些委屈。
孫偉點點頭,接口道:“會計部的人在里面檢查呢,這幾天就讓我們全力配合檢查工作。”說著手指在身前微微回勾,指了指身后。
蘇洋向柜臺深處望了一眼,皺皺眉頭,小聲問道:“我聽說是騙貸,這應該是客戶經理那邊的問題吧,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孫偉嘆了口氣,沒吭聲。尹文婷眼圈有點發紅,咬著嘴唇說道:“公章是假的,辦理質押時我們驗印沒驗出來。”
“假的?”蘇洋沖口而出:“咱們行不都是電子驗印系統嗎?怎么會驗不出來呢?”尹文婷默默點了點頭,緊接著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三人沉默了片刻,一個黑黑胖胖的中年女人從柜臺里面向這邊望了望,喊道:“小孫,小尹,你們來一下。”
尹文婷答應一聲,勉強沖蘇洋笑了笑:“你先去吃飯吧,等哪天有空我們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