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但不快樂的時光也不是很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一晃兩個多星期，有人刑滿釋放，有人初入牢籠。期間孫嘉來探過一次監(jiān)，兩個人在接見室隔窗而談，可能是監(jiān)獄改造起了些許作用，方鴻有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兩個人破天荒地多聊了幾句，孫嘉給方鴻帶了些零食，不過被管教扣下了，孫嘉還鼓勵方鴻，讓他努力改造，爭取減刑。方鴻隨口應和著，但他心里清楚，減刑是不可能了，因為監(jiān)獄內的每門課程都足以成為犯人越獄的緣由。

有鍛煉體力耐心的課程，如烹飪、打掃、洗衣、孕婦體驗、織毛衣等，凌晨十二點以前甭想睡覺；還有考驗人記憶力與理解能力的理論課，比如家庭責任、職場性別歧視、女性健康、性心理學等，課程結束隨即當堂考試，時間也有限制，到第二天上午七點之前必須答完交卷；最折磨人的當屬受害者體驗課，這門課程是唯一不能選擇放棄的課程，掛了就得重修，學分也是最高的，有6學分，是監(jiān)獄的系統(tǒng)根據(jù)每個人的罪行模擬出的情節(jié)，讓服刑人員戴上VR設備體驗自己的罪行。雖說這門課不用考試，但好多人都掛了，因為課程要求：連續(xù)三天內體驗罪行時長要達到52小時。設備自動檢測大腦狀態(tài)，若其昏睡便電流刺激。

修滿與刑期相匹配的學分后給兩天時間寫心得，算是畢業(yè)論文了，之后會在大會議內進行答辯。那大會議室上次監(jiān)獄長給全體犯人開會時方鴻去過一次，監(jiān)獄長的話方鴻現(xiàn)在還記得——“首先，不能說歡迎大家來到這里，因為沒人愿意來這里，誰愿意來監(jiān)獄呢……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些怨氣，但既然到這里來了，你們就要擺正心態(tài)，好好改造，啊~不要覺得自己無辜，法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更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甭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只要邁進了監(jiān)獄的大門，你就是犯人！就是罪人！啊~所以說，每個人都要擺正心態(tài)，積極改造，早日開放，重新做人！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有人心存僥幸，不把自己當人，哼……我就讓他感受一下動物是怎樣被征服的……”

方鴻不知道這監(jiān)獄是否能夠把人改造好，但它肯定能讓人怕，讓人害怕再次“進宮”。說回答辯，負責考核的是大隊長以及幾個監(jiān)獄工作人員，監(jiān)獄長偶爾會參加。如果答辯不通過，會扣除部分押金，嚴重者會“延期畢業(yè)”；如果答辯通過，監(jiān)獄會將犯人的答辯視頻發(fā)給原告或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屬，如果他們不滿意，則犯人直接延期一個星期，重新答辯。如此往復，直到監(jiān)獄和原告等全部通過后，才可以順利“畢業(yè)”，頒發(fā)“畢業(yè)證書”。隨后會在“出監(jiān)處”呆上兩天。這“出監(jiān)處”是在監(jiān)獄的一塊封閉區(qū)域內，環(huán)境優(yōu)雅舒適，犯人不用上課不用勞改，看上兩天新聞就可以出獄了，是監(jiān)獄為了犯人更快地適應正常人的生活而設置的區(qū)域，算是監(jiān)獄到社會的過渡吧。

這天，方鴻趴在床上寫他的“畢業(yè)論文”，寢室里只有喬總窩在床上看書，有個人開門進了屋，喬總叫他“老馬”，老馬拿著保溫水壺坐到了三爺?shù)拇蹭伾希ら_保溫水壺蓋是個杯子，他把杯子放到兩鋪之間的那個桌子上，喬總把自己的保溫杯倒干，老馬把喬總的杯子倒?jié)M后給自己的杯子也倒?jié)M了。

喬總喝了一口說：“茶不錯啊！”

老馬也喝了口，笑著說：“給喬總喝的當然得是大師級的茶葉了！”兩人閑聊了幾句茶葉后，老馬說：“老喬，公司生意這么好，今年分紅肯定少不了吧。”，

喬總搖搖頭：“我是小股東，分不了多少。”

老馬說：“蛋糕大了，一小牙也夠撐了，哎！當初我真應該聽你的，也投點……嗨！現(xiàn)在再投占股就少了！”

“我都打算撤股投別的去了。”

“撤了！這么好的業(yè)務你居然要撤？你要投啥？”

“我這些天吧，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你說……如果把性摘除掉，或者說解決掉，社會上男女矛盾是不是就會減少？”

“你這想法真是……要是拋開性，那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真感情啊，也不對！這性也算是追求感情的本能動力吧，這沒了動力，想有矛盾也沒機會啊。你這什么時候變成性學家了？”

“啥性學家，瞎研究唄，欸，你說到動力問題，那我問你，古代大太監(jiān)為什么也有妻妾？”

“太監(jiān)……我……我怎么知道，嗨！就說你要投什么業(yè)務吧？”

“我想投性愛機器人，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很懶很現(xiàn)實，內心也都很脆弱，有了性愛機器人，他們就會省去很多麻煩……就是這‘性愛機器人’名字得改一改……”

老馬拍了一下手，高興地說：“對啊！老喬！你這想法好啊，把那機器人皮膚弄成硅膠的，摸上去跟真人一樣，再裝上人工智能大腦，再弄上關節(jié)，能走路能干家務能聊天，嘿！能談情說愛的機器人，絕了！老喬，我肯定跟投！這次我肯定跟投！”

老喬笑了笑，“還跟投……怎么進來了的忘了啊？”

老馬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哎！沒事，我還有小金庫，哈哈。欸？你說我就不明白了，我給我兒子點錢有什么錯啊！”

“給你兒子錢是沒錯，但是你背著小嬌妻就錯了，誰知道你是給兒子錢啊，還是借機跟前妻藕斷絲連啊。”

“我……哎，我是真跟她折騰不起啊，成天吵啊，哎！哄女人比哄客戶都難啊，我要是不進來，她就要跟我離婚。”

“知足吧，在這好好改造。我要是出去就能有個二十幾歲的嬌妻，讓我在這呆一年都成，”

“嘿~老喬，拿我開涮啊！嫂子年輕時候不也是校花嗎？”

喬總喝了口茶，“哎……校花不好養(yǎng)啊！其實看久了都一樣，只不過場面上臉上增點光，回到家都一樣，哎~日子過久了，看到的都是缺點啊！”

“沒聽說你倆有什么大矛盾啊？”

“誰會到處宣揚家里的雞毛蒜皮啊，沒錢的時候嫌我窮，有錢了又說我不老實，把錢管的死死的，我就給借給我大哥十幾萬塊錢，這倒好，新賬舊賬一起翻出來了，說當初結婚的時候我家里啥也沒拿，還叫著：‘這些年凈往你家貼錢了！’我說：‘你家里人也沒少花咱家錢啊？’她那弟弟結婚買房的錢都是我出的，她倒是挺有理，說家里辛辛苦苦把她養(yǎng)大，最好的青春都給我了，現(xiàn)在回報點怎么了？嘿~整個一州官放火。”老喬搖著頭，嘆著氣，“我覺得這監(jiān)獄里也挺好啊，我都想一直呆下去了。”

“成，您啊，在這孤獨終老吧，我可得出去！我跟你不一樣，我家有嬌妻啊！”兩個人都笑了，之后又聊了一會兒，寢室陸續(xù)有人回來，老馬便離開了。

兩天后的上午九點，“答辯”開始了。會議室內一塊巨大電子屏幕實時顯示“答辯人”的罪行以及答辯結果。屏幕前擺放著一個講桌，桌上擺放著麥克。“教授”們坐在最前排面向大屏幕，他們各個面露兇光，屠夫一樣地磨刀霍霍，身后就是幾十只待宰的羔羊。空曠的會議室內充斥著緊張的氣氛，有的人不停地抖腿，有的人用褲腿擦手心，有的人捂胸口急促呼吸，有的人總是打報告要上廁所。那位身先士卒的壯漢，頭陣打的不錯，他雙手扶著講桌，頭上滴著汗珠，聲音顫抖地完成了畢業(yè)答辯，沒等壯漢坐回座位，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因為大屏幕上顯示答辯結果為良好。壯漢在位置上坐好，他擼起袖子，露出了那個刀疤與紋身藝術相結合而成的大鯉魚，壯漢笑著說：“小事一樁！”然后他拍了拍大鯉魚，如釋重負，跟剛還了五百萬高利貸似的。

之后的十幾個人也都順利過了關，方鴻緊張的內心也舒緩下來。答辯現(xiàn)場觀眾不多，“教授”們也不怎么提問，“答辯”的形式就像是犯了錯誤的中學生站在主席臺上念檢討書。之前方鴻聽說答辯時最好聲淚俱下，這樣得“優(yōu)秀”的概率更高，看來這也是犯人們都知道的潛規(guī)則，因為前面好幾個人都采用了“哭訴懺悔”的策略，不過“教授”們都像是經驗豐富的外科醫(yī)生，看到傷口也都有些麻木了，只是機械性地點擊各自平板電腦上的“良好”按鈕，會議室內的掌聲也變得稀稀落落了。方鴻調整了策略，放棄了哭訴，想著平靜地檢討一下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快到自己了，可大屏幕卻出了故障，教授們的評分系統(tǒng)也出了點異常，也已臨近中午了，大隊長命令已經答辯完的人回宿舍，尚未答辯的人都在會議室外蹲著，午飯待會兒會有工作人員進行發(fā)放。方鴻等十幾個人便到了走廊內紛紛蹲好。過了半個多小時，故障仍未解除，午飯也沒送到，大家索性都靠著墻坐下了，互相聊起了天。沒一會兒，工作人員送來了午飯，居然是泡面，還別說，吃慣了四菜一湯，突然吃碗泡面，還挺香。吃過午飯，仍未有人通知答辯，大家實在無聊，就三三兩兩地聊開了各自的罪行。

方鴻與身邊的趙辛以及李老師組成了罪行交流小組。趙辛與李老師同病相憐，二人均為“同床異夢，身未動，心已遠”。

趙辛是個海歸博士，其父是本市某大公司董事，趙辛就是那種無論從家世以及個人能力都讓眾屌絲無法匹及的人。趙辛非常專情，他與女友蘇文相戀八年，經歷了異地戀異國戀終于熬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女方也家境殷實，兩家門當戶對，可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撬走了蘇文。那“程咬金”是本市某高官家的獨子，妥妥的紈绔子弟，趙辛也早就認識他。趙辛說：“大家都知道他是個花花公子！生活混亂，花天酒地，可為什么美女都偏愛流氓呢？”也許是閱女無數(shù)打敗了鐘情專一，不管怎樣，最終“程咬金”與蘇文結婚了，還給趙辛發(fā)了請?zhí)w辛居然還去了！似乎趙辛是想讓悲痛來的更極致些，不能愛的死去活來，那就痛的粉身碎骨吧！

之后趙辛消沉了一段時間，請了假，每天宅在家里，有時酗酒。有一天，一個女孩抱著文件來到了趙辛的家。這個女孩是趙辛的下屬，趙辛叫她“小范”。小范一直暗戀趙辛，但她深知自己長得不如蘇文漂亮，身材也不夠好，而且兩人身份、地位、家境懸殊，所以她不敢表露絲毫。領導多天沒來上班，小范有些魂不守舍，她每天上班最大的動力就是可以看趙辛一眼。沒聽說領導要出差啊？小范以為是趙辛生了病，后來聽說趙辛是受了情傷，小范憂心忡忡，迫不及待想去看望趙辛，但又沒有合理的理由。終于有個文件需要趙辛審批，小范沒有電話通知趙辛，便拿著文件又緊張又興奮地來到了趙辛的家。看到趙辛的狀態(tài)小范哭了出來，趙辛邊安慰著邊簽好了文件，但小范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妻子般地把房間打掃了一遍，又給趙辛做了頓豐盛的晚餐。趙辛也不傻，他明白小范的心思，加上此時趙辛正處在情傷恢復期，無論從身體和心靈上都有些脆弱，不免對小范產生些許好感，最重要的是，小范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可能是小范隔三岔五的營養(yǎng)餐起了作用，趙辛很快就從失戀的陰影當中走了出來，兩人也不免幾次干柴烈火。

趙辛回到公司，銷了假，一切回歸正軌了。但由于同事都瘋傳小范與趙辛的關系，也不免很多難聽的話，雖然趙辛不在意，但礙于公司的形象以及照顧小范的心理，趙辛把小范調到了別的部門。之后不久，兩人沒有公開戀人關系卻直接發(fā)了喜糖，因為小范懷孕了，雖然趙辛的父母有些意見，但孫子已經在路上，沒辦法只能同意兩人的婚事。婚后兩個人也亦如婚前那樣，沒有大起大落，沒有臉紅爭吵，舉案齊眉，平淡如水。

可正如歌里唱的那樣：“心若倦了，淚也干了，這份深情難舍難了。曾經擁有天荒地老，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這一份情永遠難了，愿來生還能再度擁抱。愛一個人，如何廝守到老，怎樣面對一切我不知道，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本已埋藏心底，幾近忘記，為何還要來撥動！

后來“程咬金”的父親落馬入獄，但其早已為“程咬金”搞到美國綠卡，且貪污所得幾乎都轉到了“程咬金”的海外賬戶。“程咬金”與母親在高官父親出事之前就已旅居海外半年之久，蘇文卻一直留在國內，直至被拘留，“程咬金”母子二人都沒出現(xiàn)。蘇文被拘留了半個月，但釋放后仍被監(jiān)視，且被限制出境，一年之后生活才逐漸恢復正常。突來的變故好像絲毫沒有影響到蘇文，她還是樂觀開朗，經常會精心打扮后邀請三五好友小聚，趙辛也有幸被邀請加入蘇文的聚餐團，有時團體內只有兩個人。

敏感的小范很快察覺到了趙辛的異樣，從各路“偵探”那里得知，趙辛與蘇文只是偶爾的聚餐聊天，并無過格的舉動，但是小范還是覺得趙辛的心又飛到蘇文身上了，又或者從未回來過。小范很無助，偷偷地哭了幾回，但是被兒子看見了，兒子便把媽媽哭泣的事情告訴了爺爺，即趙辛的父親。趙辛的父親雖已退休在家安心帶孫子，但是社會上發(fā)生的大事他也都知曉，趙辛與蘇文來往頻繁的事情他也早有耳聞。老爺子思量再三，為了孫子以后能有個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決定讓趙辛休個年假，但是地點卻是監(jiān)獄。

相比于趙辛，李老師的故事就略顯悲情。李老師四十多歲，在一所專科院校當老師。年輕時由于父母的極力反對，不得不與初戀女友分手，與父母給挑選的女孩結了婚。但是婚禮當天，李老師的初戀女友在家服藥自殺身亡了。后來又鬧到法院，吵吵鬧鬧將近一年時間，最后李老師父母做了賠償?shù)⑽吹狼福虑槁匾簿筒涣肆酥恕?/p>

不過這件事情對李老師打擊巨大，他不知道是該怨恨父母，還是該怨恨自己，他的內心從此被打了個死結。李老師是很可憐，但是那個同樣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孩，也很可憐，沒等跟李老師培養(yǎng)起感情來就變成“陌生人”了。

婚后近二十年，兩人雖然沒有愛情，但是都不討厭彼此，也養(yǎng)大了兩個孩子。可李老師這些年，心都是在外面飄蕩。最近聽說他跟自己的一個女學生有些曖昧，李老師的兩個孩子徹底對父親失去期待了，他倆同情母親，卻又無法怨恨父親，但為了維系家庭，不得不合力將李老師送進監(jiān)獄。

方鴻覺得與兩人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自己的罪行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就含糊地說了幾句。恰好大屏幕和打分系統(tǒng)的故障均已修復，犯人們都得令回到屋內繼續(xù)答辯。

時間已是下午三點，平均每人十分鐘也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完成。大隊長要求大家把開頭的套話都去掉，直接說重點，廢話說的太多就給不及格。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對孫嘉女士造成了嚴重的心靈創(chuàng)傷，經過短暫又漫長的監(jiān)獄改造生活，不敢說自己已經洗心革面，但敢保證在今后的生活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彌補孫嘉女士……我今年三十而立，卻一事無成，無車無房無戶口無存款，事業(yè)也是幾經周折，到如今畢業(yè)八年，仍是公司小職員，工資不如孫嘉女士的一半，孫嘉女士非但沒嫌棄我，還一直鼓勵我包容我，而我卻恩將仇報般地傷害孫嘉女士，或惡語相向或鄙夷不屑或冷若冰霜，我絞盡腦汁隱藏并包裝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但現(xiàn)實卻已一次次將我剝絲抽繭，我不敢直面自己的無能，無法承認自己的平凡，也不愿意承受壓力，所以我一次次地將壓力轉移，轉移給無辜的孫嘉女士，我是個罪人，我是個混蛋！我應該判無期甚至是死刑……”

說著說著，方鴻的眼睛有些發(fā)酸，方鴻急忙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停頓了一下，想要繼續(xù)陳述，可大隊長卻大聲說：“可以了，下一個！”

方鴻向教授們鞠了個躬，然后大屏幕上，方鴻的答辯結果就顯示出來了——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