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相國府，正房內臥。

白日里言潯雖見林將與目空一切的離去，卻并未瞧見那人轉身之際，眼角眉梢竟無半分得意，反而盡是落寞。

一向閃著精光的眸有些渙散，不知為何，自從見過那片胎記后，再看言潯之時，腦海中總是會出現一張少女的容顏，與之交錯，重疊。

“阿澈。”徑自開口，低聲輕喚一句，林將與搖了搖頭，面上劃過一抹自嘲的笑，與在宣政殿中的如出一轍。

不多時，秉柊走了進來，俯身回稟道：“公子，消息已經送到了。”

聞言，林將與并未轉身，只應了聲，“知道了，下去吧。”

……

幾日后。

夜月斜映而下罩拂著長樂宮，一縷月華透過雕花朱窗正巧落在言潯身上。光影斑駁之間，那張青玉似的臉上正斂起一抹淺笑。

不同于林將與的愁緒萬千，彼時只見小皇帝已然褪去冕旒龍袍，換了身舒適的睡袍，端坐于蒲團之上。映著澄明的燭火，正細細的端詳手中的一支云鳳紋白玉簪。

未幾，抬起手來對著銅鏡將玉簪橫插入束起的發絲間。

“你呀！你呀！就知道臭美。”忽而，身后一縷柔聲起。與此同時，鏡中倒映出了一抹清影。

言潯應聲回眸，瞧見來人，雙眉一彎，脫口而出一聲，“絮兒。”

來人正是風亓絮，著一身水紅色繡羅裙襯起云鬢花顏，盈盈美目。款款一笑，柔的仿佛一汪清水。

素手輕抬，將提著的食盒放于桌上，風亓絮說，“這是方才十五托宮人送來的玫瑰酥。說怕你夜里餓肚子，特地為你準備的。”

走上前來，看著風亓絮打開食盒，盒里露出了玫瑰酥。小皇帝歡天喜地的笑，隨手拿起一個放進口中，含糊不清的嚷，“十五這小子，朕沒白疼他。”

風亓絮看著她，笑而不語。

吃過玫瑰酥后，小人兒又扭著屁股跑到銅鏡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撒嬌般的開口問，“絮兒，你說我戴這簪子好看嗎？”

見小皇帝開心，風亓絮也忍不住調皮起來，打趣道：“你要我評價的到底是玉簪呢，還是戴玉簪的人呢？”

話音方落，言潯便停下了動作。回身看向風亓絮，小皇帝一嘟嘴，叉著腰問，“那朕倒要問問了，到底是朕好看呢？還是這簪子好看呢？”

風亓絮挑了挑眉，故意不作答。

“哼！臭絮兒。”言潯一下子就急了，縱身撲了過去，欲擒住對方想問個究竟。

不料卻被風亓絮一個閃身給躲開了，水紅色的身影在臨華殿內跑來跑去。奈何最后還是被言潯捉住了，小皇帝不依不饒的問，“到底哪個好看？到底哪個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風亓絮怕癢立刻認輸。

二人玩鬧著，笑作一團，笑聲轉瞬便填滿了臨華殿。

“咳咳。”

短暫的快樂在一聲輕咳中戛然而止。放眼望去，一宮裝女子走入殿中。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永寧宮中的嬤嬤。

“蘇嬤嬤。”言潯喚了女子一聲，便松開了風亓絮，垂手站在原地。

一旁，風亓絮也忙收起了嘴笑意，頷首靜然默聲。

說起這個蘇嬤嬤，名喚蘇靈犀。是言郗氏生前的近身伺候的宮女，因生的聰明伶俐，又忠心護主，很得太后喜愛。直到太后大限將至之時，因恐天子年幼，不堪重任，所以特免了她陪葬之責，留任宮中，好在暗中相助言潯。

蘇靈犀現以人至中年，之前又深得太后賞識，宮中人大多敬她。言潯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雖說如今她名義上是風亓絮宮中的嬤嬤，可在這皇城之中她若開口，其中分量就連言潯都要抖上三抖。

“皇上，您是天子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大殿之上隨意喧嘩，成何體統。”蘇靈犀一開口果然冷如寒冰。

言潯被訓斥后忙上前討饒，“蘇嬤嬤，朕知道錯了，以后不敢了，你就饒朕這次吧。”

依往常，言潯說些軟話，蘇靈犀也便不再多言。可今日見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瞪著言潯，猛然抬手，嚇得小皇帝當場就躲，卻還是被一把拔下了發間的玉簪。

手持玉簪，蘇靈犀沒好氣的瞪了言潯一眼，轉身又對著風亓絮道：“身為皇后，自應當輔佐國君，為皇帝分憂解難。可你到好，見皇上如此隨心所欲，不加勸阻，竟然還同他一起胡鬧。”

“我……絮兒知錯了。”風亓絮連忙認錯。

言潯一見，忙上前接過玉簪，轉手遞給風亓絮，口中語氣又軟了些，“蘇嬤嬤，好嬤嬤，朕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我們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就饒了我們這次吧。”

耐不住言潯的央求，蘇靈犀撇過頭去，小聲的念了句，“哪里還有個一國之君的樣子。”

話音未落又一臉不悅的塞了封信到言潯懷里，“這是長公主派人送來的密報，請皇上過目。”

一聽到“長公主”三個字，言潯和風亓絮雙雙眼前一亮。

小皇帝接過信來，還未打開。蘇靈犀已經提起了桌上的食盒，冷冷道：“奴婢一進來就看見這食盒了。眼下都快到三更天了，再吃這些糕點恐怕是要積食的，奴婢還是先拿下去了。”

說話間，那人提起食盒便朝著殿外走去。

言潯這邊手持信封，一雙眼睛卻隨著那盒玫瑰酥飄向遠方，正準備張嘴，就被風亓絮一把拉住，示意他不要多言。

心有不甘，目送著玫瑰酥離自己漸行漸遠。言潯嘆了口氣，復又頷首拆信。

抻平素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八個大字，道：

木水結姻，明日下聘。

“這？是誰要娶親嗎？”風亓絮聲音柔柔，不解的問。

言潯望著箋上的字跡，驟然間眸色一沉，當即脫口而出一句，“怪不得老狐貍這么幫他。”

風亓絮聽著，還有些云里霧里，言潯卻已經持信行至燭前。一抬手，火舌竄起頃刻間吞沒信箋。

眸中倒映出明明滅滅的火光。一瞬間，方才還靈動無比的臉上頓時陰氣四起，開口時聲音已然低沉，道：“林沈兩家聯姻，要一起對付朕了。”

“什么？”風亓絮聞之當即花容失色，呆呆的看著言潯，半天說不出話來，平日里那張溫柔可人的小臉此時也是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