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近,岳既明的聲音就在他耳畔炸響,姜承宇回過神來,后退一步,推開了岳既明。
“我沒事兒。”
他臉色蒼白,額角滲出汗水來,喉結滾動了兩下,仍舊控制不住表情的僵硬。
“你怎么突然跑過來?”姜承宇問。
“誰突然跑過來,”岳既明皺眉,“你是向我跑過來?!?/p>
是嗎?
姜承宇自己也困惑,光亮消失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慌張,究竟是僵住還是奔跑,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音響里傳來主持人的聲音——
“剛剛電路出現了一些問題,已經順利解決了,請大家各自入座,我們今天的酒會馬上開始。”
剛剛受驚不小的眾人嘻嘻哈哈地走向圓桌,岳既明并沒有一直看著姜承宇,轉身去找自己所在的圓桌。
這種酒會會按照賓客回復的伴侶名單安排座位,按理來說,岳既明身邊安排的,應該是葉汐的位置,但是此時他旁邊位置上的名牌卻是——姜承宇。
可見主辦方的敏感度。
岳既明坐下來不久,姜承宇也在他身邊坐下來,兩個人默契地沉默,有志一同地望著桌上閃亮亮的餐具發呆,想著相同又不同的事情。
姜承宇有個秘密——他害怕狹小的密閉空間和黑暗。
長久以來,他不敢關燈睡覺,天黑了要回家,臥室的窗簾永遠開著,都是因為他怕黑。
城市里,無論多晚,總有些光亮在,姜承宇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像剛才那般吞噬一切的黑暗了。
他的心仍在不規律的狂跳,巨大的恐懼之下,他甚至忘了自己最初奔向岳既明的目的,他背脊發冷,渾身是汗??墒?,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岳既明知道姜承宇的秘密,或者說,VENUS知道這個秘密。
姜承宇的幽閉恐懼和怕黑都是那一次綁架的后遺癥,心理治療的介入雖然已經讓他變了很多,但是他依舊怕黑。
無論他平時多么吊兒郎當嬉皮笑臉,黑暗降臨的瞬間,他就只是一個脆弱無助的小孩子。
舞臺上,主持人已經開始了今天的開場白,簡單感謝了主辦方,夸獎了各位嘉賓,就請出了今天的致辭人——
“……有請育培集團總裁姜承宇先生?!?/p>
岳既明身邊的姜承宇微微一愣,岳既明隨著他呆滯的表情一愣。很快,姜承宇站起來,有些木然地向臺上走去。
看著他站在射燈之下,岳既明不由得擔心起來。
“各位晚上好,”姜承宇的聲音鎮定自若,“沒錯我是育培的總裁,今年杰出青年企業家之一,不是今天主辦方請來的說唱歌手?!?/p>
他說著,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臟辮兒,臺下的觀眾會意,哈哈大笑起來。
岳既明也跟著松了口氣,看樣子,姜承宇好像已經從剛剛的驚嚇里恢復過來。
他的演講很幽默,說了自己的困惑,也說了自己的規劃,最后還沒有忘記升華主題,鼓舞各位同輩自強。
“最后,請大家把掌聲給我的緋聞男友岳既明,謝謝。”
岳既明正看著他,完全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自己的戲份,他詫異地看著周圍投來的戲謔的目光,尷尬地回以一個微笑。
姜承宇的秘密,是他在信件交流中知道的。
那個內心孤立無援的孩子,在給VENUS的信件中訴說他對黑暗的恐懼啊,訴說那場綁架對他的影響,訴說家人無孔不入的關心給他帶來的壓力。
“我很害怕,我裝出開朗的樣子,想讓他們開心一些,我笑,他們陪著我笑,卻總帶著小心翼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成了家里人的負擔。我仍然很怕黑,總覺得黑暗里有什么東西正要悄悄爬出來,那個人的手正在伸向我……可是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怕他們擔心?!?/p>
那些年來往的書信里,岳既明的想象中的姜承宇,應當是那些字里行間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孩子,可是……
多年后再見,他個性張揚,一身紈绔,造型雷人,撲過來要睡了他。
岳既明不能說不失望,卻又很慶幸,他最終還是戰勝了他內心的恐懼,成為了剛剛舞臺上那個獨擋一面的大人。
葉汐問他為什么不告訴姜承宇真相,岳既明總是說不清楚,此刻他想,多半是因為現實中的彼此,都不是彼此想象中的樣子,還是留一份美好在記憶中吧!
他想著,姜承宇也回來了。
前菜上來,姜承宇一言不發地拿起勺子,卡噠噠地輕敲著碟子。岳既明微微皺眉,這可不是什么好習慣,他偏頭看過去,卻發現了不對勁兒。
姜承宇在發抖。
他剛剛在臺上鎮定自若的樣子不過是個假象,黑暗給他帶來的恐懼并沒有完全消失,他仍然在害怕!
岳既明來不及多想,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當啷一聲,姜承宇手里的勺子掉在了桌面上,他詫異地看著岳既明。
他想起來了,他剛才是有話要問他的。
“我有話跟你說?!?/p>
姜承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站了起來。
“姜承宇!你干什么?”
“跟我走!”
姜承宇不容拒絕地拉著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離席,岳既明心跳加速,這小子又想玩什么花樣兒?
宴會廳的走廊里奔走著為剛才停電事故善后的工作人員,姜承宇拉著他上了二樓的露臺。
露臺不露天,專門為冬天打了一架玻璃棚頂,這里遠離市區,抬頭還能看到點點星光。
走廊的燈光照進來,這里面并不黑暗。
姜承宇看著岳既明問他:“我們真的沒見過嗎?”
岳既明一愣,很快移開了目光,走到了露臺邊上:“不是說過了嗎,凱悅那次是我們第一次見。”
“可是王祎時晨他們都說我們之間認識!”姜承宇追過去急吼吼地問道,“我們到底認不認識?”
岳既明轉過頭來,一半的臉淹沒在陰影里,表情晦暗難明。
“不認識。”
他說得決絕,姜承宇看著他,忽然間像是噗噗噗失去力氣的氣球,趴在了露臺邊上。
冷風從縫隙里鉆進來吹著他的臉,許久,姜承宇才開口,用他慣有的吊兒郎當的語氣說:“我……這里缺了塊記憶?!?/p>
姜承宇似笑非笑地看著岳既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小時候發生了一場意外,好了之后,很多事情不記得了,”姜承宇看了看宴會廳,“你剛才看到的我的朋友,也是后來才熟悉起來,其實很多關于他們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p>
岳既明知道,他比誰都清楚。
“他們說,我之前認識你,我很好奇,在我那段空白的記憶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我忘記了?!?/p>
他曾經認識岳既明嗎?他曾經跟他很要好嗎?為什么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為什么他會認識岳既明這樣冷漠刻板的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他們成為了朋友?
姜承宇很好奇,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對自己丟失的記憶如此好奇。
岳既明垂了垂眼睛,幾乎瞬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
“我也不記得了,”他看著姜承宇說,“我在風華讀書的幾年并不開心,后來就去了國外,在這里沒有什么朋友,也沒什么留戀的人事物。也許我們曾經認識吧,既然都忘了,就不要想起來了?!?/p>
聽他這么說,姜承宇有些失落,他喃喃自語般說道:“你也不記得了……”
岳既明看著他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他問:“失去這些記憶,這些年對你有什么影響嗎?”
姜承宇盯著地上的一塊光斑想了很久,說:“好像……也沒什么……”
他依舊長大了,得到了家人朋友的愛護,功成名就,好像真的什么影響都沒有。
“既然如此,為什么一定要追究那些已經忘記的事情呢?”岳既明說,“既然是被忘掉的,那就是不重要的不開心的,已經過了這么多年,何苦要再想起來呢?”
他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姜承宇聽著,心里還是不是滋味。當年的事情,連同開心的不開心的一起忘掉了,他自己回憶起來,竟然只有新聞上的只言片語。家里人從來不逼著他回憶,連醫生也說,想不起來就算了。
他一天天轉變,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忘記了那場綁架的遭遇是件好事,姜承宇也曾經這樣覺得,但是……如果那段記憶里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呢?
姜承宇沉默許久,忽然笑了說:“也許,你說得對?!?/p>
本應該跟他有共同記憶的那個人,如今也把他們之間的事情忘記了,或許,那段回憶,真的不重要。
岳既明看著他黯然的臉,輕輕吐了口氣,說:“我送你回去吧?!?/p>
姜承宇搖了搖頭,轉身向走廊踱過去,又停下來回頭看著他,說:“咱倆賬還沒算完呢!你給我走著瞧?!?/p>
那瞬間,姜承宇又是那個神氣活現的姜承宇了。
看著他消失在走廊上,岳既明忍了又忍,還是把那句心里話說出了聲:“你忘記的,我幫你記著呢。”